半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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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楔子

清朝末期，十里红妆，锣鼓喧天，此乃京都富商沈言之与前尚书府小姐闵如大婚之日。

新娘子一袭华袍红装，腰如柳絮，头戴凤冠，一举一动尽显婀娜多姿，纵然无法看到盖头之下的绝世容颜，只一个身影便让人觉得倾国倾城。

新郎同样一身红袍，只映出俊逸的容颜光彩焕发，眼角挂着温和的笑意似能将人心都融化了。

两人站在一处就如天作之合，唯一不足便是新郎官在走路时候的一瘸一拐。

二、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我唤闵如，小时我为尚书府小姐，出生高贵享尽荣华，又因天赋异禀得以海外留学，本该一帆风顺，但我最不幸的就是身处乱世，自由革命与封建帝制已势如水火，战争一触即发。

昔日门庭若市的尚书府邸在乱世中已然落魄，而作为接受过新式教育的我毅然回国选择支持自由平等的革命党。我自愿加入学生游行争取自由，岂料封建政府设下圈套等着我们这群学生，只等我们游行便正式抓捕我们用来威胁家里缴纳大量银票，以此补充军饷。

我家已经不复当年，当卖掉家里所有古董地契，东拼西凑也不能筹集到那么多的钱，看着爹娘已白发苍苍仍为我四处奔波，我内心痛如刀割。

我劝爹娘不要再为我这个不孝的女儿费尽心力，若为革命的伟大事业而亡，我是死得其所。

爹娘嘴上骂我不孝但仍费尽心思想要救我，最后走投无路之时突然想起当初太后一句戏言，“佳人配才子，能与闵家小女才识相配的唯有沈家言之。”

沈言之虽然是一个瘸子，但他现在是朝廷的新晋红人，以维护旧时正统统治为已任，经商有道，为朝廷军饷提供了大力的支持。

爹娘权衡之后觉得没有什么比保住女儿的命更重要，老两口瞒着我偷偷找了沈言之。沈言之此时作为封建礼制的呼吁者，之前太后金口玉言为我们定的亲事，他自然帮忙救出了被困的未婚妻。我一出牢狱，父母便告知我我即将嫁给沈言之的消息。我拼命反对旧式父母包办的婚姻，但是抵不过父母的苦苦相逼，我也筹集不了那么多钱还给沈言之。所以不得已只能嫁给一个瘸了一腿的商人沈言之。

我们就像原本不相交汇的两条平行线因为一个拐点而相交，世间人千千万，我和沈言之在此刻相遇再到后来的相知、相爱，这就是我和他的缘分，从此刻开始谱写我们的故事。

三、避君三舍，半妆以对

今天是我大喜之日，周围的人都觉得我高攀了沈家的少爷，沈家少爷虽然说瘸了一腿但他沈家是大户，嫁给他我便可以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可他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拥有爱情的自由恋爱，虽然他救了我，我很感恩，但是却是以封建婚姻为筹码。况且他支持的是封建政府，而我支持的却是新兴革命，我们志不同道不合，这让我从心底感到抗拒。我只觉摇曳着幸福喜庆的红色那般的刺眼，路旁铺洒着不尽的玫瑰花，寒风卷着花香，只让我头晕目眩，心中厌恶。

昏暗的新房充满了旧式封建的浓郁味道，我坐在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绣花绸缎被面上，没有丝毫喜悦与期待。忆我当初何等意气风发到如今只落得嫁给一个封建传统又瘸了一脚的商人为妻的下场。听闻他先前已经娶了一房妾室，更让渴望一夫一妻制的我内心只如吞了黄连一般又苦又涩，我对这个传统包办的男人无任何期待，爱情美好的期盼将在此刻烟消云散。

为了让那个瘸了一腿的大少爷不与我行洞房之事，我心生一计，支开佣人后我小心翼翼地将半边脸上精致美丽的妆容卸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脸上依旧画着精致的妆容，桃腮泛红，檀口粉嫩；而另一边脸上未施任何粉黛。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狡黠。我依旧坐在床上，用红盖头盖住容颜。

我有些愧疚地在心里想：“沈家公子自小瘫了一腿，我画半妆就是嘲笑他半边残废的意思，如果不出我所料，他见到我半妆样子，就会生气愤怒离开，这样我就能暂且不与他行夫妻之事了。对待恩人，这样确实不太道德，但是为了暂时保全自己清白，只能选此下策。”

正当我低头想着，门外有了动静，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我听到了一长一短的脚步声。

我只看到一双黑色靴子在我面前停住，接着他迟疑地把我的盖头小心地掀开，看到他的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的妆容，我闪过一丝歉意，已经准备好接受他的怒火了，可事情并没有如我预料的那样发展。

他盯着我看，眼神似能看透我的内心，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一双眼眸如星星般闪烁，让人不禁醉倒在这双眸子里，此时我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对着我呆呆的表情，依旧带着笑意对我说，“这是留洋学的新妆容吗？半边浓妆半边素颜，这搭配真是有趣。”我只一愣，呆呆地问他：“你不生气吗？”他淡定地说：“这是娘子特地为我准备的妆容，世间仅有，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怪罪于你呢？”面对他的坦然，我更无法从容，只支支吾吾地回答就是特地准备的。

沈言之慢悠悠地拖着腿坐在我的身边，我急忙向旁边挪动，他温和地看着我说：“你不要害怕，半妆是在国外学会的吧？我想听听你在国外的留学故事，可以吗？”

原来是想听听外面的世界，我心里紧绷的那条弦终于舒缓了一些。我有些拘谨地回答：“当然可以。”

当我绘声绘色地讲述海外留学那段美好自由的日子，我不禁忘了所在的地方，讲到激动的地方我便手舞足蹈了起来。他也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偶尔发出几声不解，一双眼睛在灯光下闪耀着向往的光芒。

这一夜，就这样在我们祥和的相处中过去了，我的半妆没有成功激怒沈言之，但是却因为我的半妆我们有了交流，而我隐约觉得这个人的直率不计较的作风和对我讲的自由流露出不经意的向往，他不像外界所传的那样封建。

四、万般柔情，为之沦陷

大婚之后的日子，没有我婚前所想的那般煎熬。沈言之大部分时间还是会待在沈家的店铺里，他身子不是很灵活，但他在做生意方面的脑袋却转得极快。日进斗金说的就是沈家，但是沈家挣来的钱也大部分缴纳给了朝廷。而听说他的妾室林青羽也因为娘家的一些事情回老家一段时间，因此这段时间我的生活也算清静。

他每天都出去应酬，我便在家筹划着用在国外学的知识创建一家属于自己的进口商店，它是能根据客人的想法可以做出符合客人需求的家居用品的新式商店。这种商店已经在国外普及了，但是在还处于封建政府统治的这里却依旧没有见过。我相信我会依靠自己的努力，成功挣到钱还给沈言之让我们可以平等，而且还能将挣来的钱偷偷支持革命。

沈言之很忙但是每天还是会回家睡觉，每个月也会在百忙之中抽取几天陪着我出去游玩，他会耐心地听我讲在国外的自由美好，会细心亲手一笔一划地教导我整理家里的财务，会带我到郊外草地放风筝，会为我带回来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逗我开心……不知不觉，我平静无波的内心会逐渐因为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温和的笑容激起荡漾。

正因为他对我万般柔情，我想要与他重新开始，平等地开始我们的爱情，所以我不想用他的钱来开我的商店。于是我通过自己画画，然后让婢女偷偷拿到拍卖行拍卖的方式筹钱，我本来想着拿去碰碰运气也没想能够卖多少钱，谁知道居然有一个大老板喜欢我这种画的风格全部高价买了下来，就这样我凑够了开店的本钱。

开店我就需要常常出门，而我和沈言之也因为这个发生了第一次争吵，他叫我出门可以和他说，他派人保护我。而我就是要瞒着他去偷偷挣钱，情急之下我对他大喊：“我不是金丝雀，不能够被你囚禁。”看到他受伤的眼神我当时就后悔说出这句话了，我急忙抓住他的手道歉：“对不起，我是情急才会说出这种话的。”他第一次撇开了我的手，失落地低下头嘟囔着：“原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原来你内心就是这样想我的……”接着他完全没看我，只一瘸一拐地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失落的背影我心中如万刀所割，不觉地我的脸上带满懊悔的泪水，我知道沈言之不让我总是往外面跑，他是因为外面兵荒马乱的，担心我一个弱女子不安全，他的心思我都懂，但是我还是伤害了他，他不会原谅我了。

我新开的商店“如苑”十分红火，中西合璧的装饰，舒适的与客人聊天的环境，礼貌听从客人要求的意见的服务态度……这些创新理念使得我的“如苑”独树一帜，与旧式商店的差距可见一斑，盈利所得数目可期。更幸运的是我总是能遇到物美价廉的产商，为我省下了不少冤枉钱。

盈利太多毕竟招人眼红，也引来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旧式商店的老板看我独占这一行的鳌头，利润丰厚，抢了他们的生意，就想破坏我的名声。他们串通一气，派人假装顾客上门买东西，然后带了大批人马到我这里砸店说我们卖给了他们假货，我在这边和他们理论但是却比不过他们人多势众，我拼命阻止，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心血被砸。

突然一群黑衣人涌入包围了我们，我看着那白光中如同神明一般降临的男人，突然湿了眼眶。那个男人一瘸一拐但是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他挡在我的面前，只霸道地看着所有人说：“我看谁敢欺负我的女人！”看着眼前这个为我抵挡风雨的男人，我就下定决心以后好好地去爱他，我的一颗心在他的柔情下为他沦陷。

五、坦诚相待，心心相印

即使他的内心被我所伤得千疮百孔，可是他对我的好依旧没有变过，一听说我有难，立刻调集所有手下赶过来替我解围，这就是这个心里柔软到让我为他着迷的男子。

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亲手为他煮食送到他的书房。谁知走到门口竟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此次任务成功。”我不禁有些好奇，但是我也不屑于去偷听别人的对话。我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只听沈言之低声喊：“进来。”

我走进来端着饭菜放在沈言之的书桌上，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偷偷打量面前的女子，一双丹凤眼透露着一股子霸气让人讨厌不起来，细长的柳眉，脸如白玉，颜若朝华。我想她可能就是刚刚回来的妾室林青羽，但是怎么会说任务呢，我不禁有些疑惑，可以看出她的一双眼睛也一直在打探着我，沈言之扫了她一眼，接着她收回目光后便向沈言之告退。

我也收回目光看向沈言之，我将我亲手煮的食物递给了他，他看着我期待的眼光嘴角便不自觉翘起，这是吵架后第一次他又露出了笑容，我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他板着个脸跟我说：“下次不许再任性做这种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事情了。”“这是原谅我的意思了吗？”我激动地问到，他依旧吃着饭却点了点头。我们和好了，据沈言之说我当时笑得像个傻子。

我们结束了冷战回到了从前那种生活，不同的是多了一个林青羽，虽然林青羽几乎不出她的房间，神神秘秘地也不让人靠近，但是沈言之还是把关爱也分给了她。我幻想中的婚姻是一夫一妻的平等关系，可是看到眼前的青羽我就知道我理想中的生活不能实现，但是因为爱情我选择了退而求其次，我等待的是沈言之的解释和坦诚。

通过佣人们的谈话八卦我也知道了当年林青羽被迫身处青楼卖艺，沈家少爷英雄救美的故事。我只觉得心中一阵寒凉，“可能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我是霸占别人丈夫的坏人吧。”我失落地想着。刚好遇到林青羽从屋子里出来，她看到我失落的样子只坦然一笑，对我说：“不要乱想，可以去当面问问沈言之，结果一定是你想见到的。”接着又进了屋子。我此时却怯懦了，我害怕听到我接受不了的答案，我选择了逃避。

通过几个月的努力，我筹齐了当时沈言之救我的资金，我也终于下定决心去找沈言之把钱还给他便问个清楚，如果他喜欢的是青羽，我可以选择成全他。我还化上了半妆，只不过这次化的是淡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一开始我就是通过半妆来避开他的，半妆给了我勇气。

我第一次来到他的沈家总店，看着眼前低调又不失特色的布局让我眼前一亮。我静静地在他的办公室等侯着他开完会议，他忘记关的柜子里面一些熟悉的包装引起了我的注意，拿出来一看，果然是我卖出去的画作。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帮忙。我感动地想：“这辈子能遇此良人，足矣。”

沈言之回来我便向他坦然地说出我内心的想法，“我想要和你从新开始，把欠你的钱还给你，从半妆重新开始，然后我们谈一场平等的恋爱。”我盯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坚定地说，其实我的内心很害怕他说出拒绝我的话，就这样煎熬地等着他的回复。

沈言之亦认真地盯着我，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对我说：“我一开始只是因为你对革命的决心和为了不让封建政府怀疑才救的你，大婚当晚你半妆的娇俏狡黠引进了我的注意，你的善良你的独立你的美好让我不自主地对你好，让从来都是无情无欲的我不自主地喜欢上你。”原来他也喜欢我，我不禁欣喜若狂，“那之前救青羽是怎么回事呢？我的无情无欲大少爷。”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其实我们沈家真正效忠的是革命党，沈家的命脉都是全部资助革命的，支持封建政府只是表面，我们的任务就是潜伏在京都为革命做内应。”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青羽是革命党的同志，我们的情报都是通过她的歌谱传出去的，她躲在房里就是创作这些秘密歌谱，而她的每次回娘家便是为革命带去我们的支持金，所谓的英雄救美只不过是做给朝廷看的一出戏而已。其实本来我应该早就告诉你的，但是事关重大必须上级批准。”

我只觉信息量大得消化不过来，但是我只需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了所谓的政见不同，也没有了所谓的不喜欢，他喜欢我这就够了。无论他想做什么大事，我都会和他并肩作战，此刻我们坦诚相待，我们的心愈发靠近直到紧紧地贴在一起。

六、半妆依旧，身旁已空

自从倘开心扉，我们更加恩爱，心里眼里只有对方。幸福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青羽也又回了一次“老家”，我的如苑也在言之的帮助下蒸蒸日上，但是我们最担心的一天最终还是来临了。

那天大雪纷飞，封建政府与新兴革命之间的战争终于在这严寒的一天全面爆发，子弹与飞机大炮四处轰炸着人们，人们四处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我的如苑也暂停营业，沈言之因为朝廷要在他这里征用军饷不得不强撑着开店。接着一个几乎让我们五雷轰顶的消息传来，我们的账本消失了！

账本本来是账房先生要送过来家里这边保管的，谁知半路遭遇枪战，账本与先生接下来都没了消息。账本里清晰记载着我们资助革命党的每一个账目，如果落在朝廷的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我们立刻传信给了青羽。

我们出动所有人员去寻找，但是最后无果而归，账房先生已经被射杀在枪林弹雨中，账本却不知所踪。不幸的事终将降临，封建政府派兵包围了整个沈府，拿出了证据账本，以乱党之名欲抓走言之。

幸亏此时青羽及时带来了革命党的同志回来救我们，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手无寸铁的我只能躲在沈言之的保护下。可毕竟一人难敌四手，沈言之叫青羽带着我先走，他行动不便就为我们垫后，我拼命想要抓住他，我告诉他无论生死我都要和他在一起。可是他大力地把我推到青羽身边，冲我大喊：“走啊！”青羽强行把我拉走，她告诉我只有我走了，沈言之才能安心战斗，我只能听从安排。

我出了宅门，突然，身后一声枪响，我似是心有所感一般转过身去，只见当初我那迎光走来的大英雄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的笑容然后直挺挺地倒下了。我的心如丢了一般，周围枪炮风烟四起，但是我的眼睛只有远处那一点亮色慢慢倒下。我哭喊着挣扎着与他同死，青羽却拼命把我救了出来，因为我的命是言之的命换来的。可是没有了言之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最后我因为我们共同的信仰活了下来，我想要替他看到我们革命的胜利，我下定决心在看到胜利的那天就追随言之而去。最后我成为了一名革命战士。

民国初年，朝廷皇帝自动签退位诏书，革命宣布全面胜利。一望无际的高山上，一身红衣的女子站在已充满初春气息的绿坡上，长裙飘飘仿如堕入人间的天使，只见她半边脸上画着浓厚精致的妆容，半边脸上素面朝天，她仰头望着天空，似有那熟悉温和的笑容依旧笑话她，“这是特地为我准备的妆容吗？”接着她伸出了芊芊玉手，似乎搭上了空中那虚无缥缈的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