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这个男人怀里肆意撒娇的时候,他还很年轻。那时候他身姿挺拔,激情满怀。他凝视我的眼神明亮而充满爱怜,他亲吻我的唇饱满而温情脉脉。他满脸洋溢着纵容我的笑意,由我腻在他怀里打滚,由我爬上他肩头揉乱他浓密的黑发。
牵着这个男人手的时候,他依然年轻。他牵我走过上班时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牵我走进熙熙攘攘的学校礼堂,牵我走过农村探亲的田间小道。他的脚印里总是叠加着我的脚印,那些重重的脚印,有些是从容闲适的,更多是匆匆忙忙的。
和这个男人并肩而立的时候,他已惜别了昨日的年轻。他的额上有了一些岁月的刻印,他的身材中部地区发展壮大。他成熟深邃的双眸边延伸着粗放的鱼尾纹,看我时的眼神里隐藏着喜忧参半的复杂。在饭桌上他喜欢一相情愿地和我谈论一些做人的道理,喜欢和我探讨一些处世的哲学,无视我“嗯、啊”地敷衍,他滔滔不绝,一发难收。他一改过去对我的宽容大度,变得有点固执无理。
在我心情郁闷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突然要求我和他一同去看望他的父亲母亲。我态度激烈地拒绝后,他絮絮叨叨不依不饶指责我无情无意没有孝心,他气愤、叹息、抽烟、无语,满脸无奈。我和同伴出玩晚归,他焦虑不安,到处寻找,打电话到我的朋友那里一处处打听。一切未果后,他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地守在我回家的路口,对着夜半归来的我大发雷霆,甚至发誓要和我断绝关系。事过之后,他又陪着笑脸巴巴儿地来和我求和,主动承认错误,要求我体谅他对我的一片爱心、苦心。
我即将投入另一个男人怀抱的时候,这个男人已经是两鬓染霜。他无视我的嬉皮笑脸,态度坚决地要求我将那个他带回来。他严肃地打量着坐在面前有点局促不安的外来入侵者,温和沉稳地提出尖锐的问题,仔细咀嚼入侵者的回答,希望从那些干涩简短的回答中品评出关于道德、品质、学识、为人等方面的信息。他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取与舍全在他的掌控中。他不看我一次次投过去的对他不满的眼神,他认为为我掌好舵把好关是他义不容辞的天职。
离别的前夕他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在鞭炮与欢庆的乐曲中,他眼含热泪,心酸而又欢喜地目视我在人们的前呼后拥中,热热闹闹地走出家门。然后把自己关在沉寂下来的家中,翻看我从小到大厚厚的几大本相册,在一壶老酒中品味岁月的苦涩和淳芳。
……
偶尔再见到这个男人时,他老了。曾经挺拔的身姿弯曲如弧线,单薄如剪影。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西风凋落碧叶后的老树,失去了蓬勃的生机,只留下生命衰落后的沉静。推开老家的院门,我一如孩童般雀跃着跑向他时,他昏花的眸子里闪现着的是令我永远心动心酸的慈爱。
这个一辈子和我纠缠不休的男人,小的时候,我喊他“爸爸”,大了我喊他“爸”,现在,我喊他“老爸”。在我的生命里,他是一曲跌宕缠绵的变奏曲,自始至终都回旋着一个永恒的旋律——父爱如山!
(扬子晚报繁星版曾刊用,更名《亲亲那个男人》,特备注以免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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