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人习惯把成熟懂事的孩子,叫做“立事”的孩子。
这两个字是不是这么写我很不确定,但我知道它可以包含很多意思:成熟(通常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懂事、会察言观色讨大人喜欢、不(当着大人面)做出格的事情……
其实总结下来无非是:按照长辈预期的那样做人。
小时候不哭不闹不淘气,上学后品学兼优让家长有面子,考个好大学,找女朋友要符合一系列标准,到点儿结婚,到点儿生小孩儿,到点儿生二胎,工作最好是公务员,热爱祖国热爱党,绝不和政府唱反调……听上去人畜无害的一类人。
但是最近,这种人,是我的敌人。
“XXX回来了,我们要聚一下”。
我试着寻找一个话题和母亲大人聊天,“你见过的,我的小学同学。”
“结婚了吗?”母亲大人第一句话准问这个。
“结了,孩子都挺大了。”
“嗯,我就知道!那孩子啊!一看就特别立事!”
就和我每次主动寻找话题一样,这次谈话的走向不言而喻,于是我默默走出了房间。
自从我搬出家里出来住,母亲大人就想办法每周来帮我打扫卫生,当然了,是按照她的标准。每次打扫完我都会找不到各种东西。东北人的洁癖真是非常奇怪,我把这归结为生活节奏太慢没有事情忙,只好把家里搞得一尘不染。我所有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是洁癖,马桶可以用舌头舔那种。我试图和母亲大人交流说,我这个人乱惯了,不需要那么整洁,但是没有用。这个房子是十几年前我爸单位盖的家属楼,长期对外出租,屋子的各种状况也还良好,只是装修比较土气,于是我就慢慢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起来。母亲大人每次过来都要对我买的东西品头论足一下下,这买的不对那买的不好,从没听说她满意什么。说者无心听者内伤,于是我便特别不想让她过来帮我打扫卫生,更不希望这成为一个惯例。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母亲大人无比哀怨,我自己会有“严重的犯罪感”,感觉这种“犯罪感”会加重自己的抑郁,于是心软妥协,于是再次内伤,循环反复。
这次也一样,说了一通这不是那不是之后,我竟飞蛾扑火聊起了一个非常“立事”的小学同学。在这位和母亲大人仅有一面之缘的同学得到了母亲恩赐般的赞许之后,我有点小崩溃。
我三十二岁的一个“大老爷们”本来不至于如此脆弱的,但是最近饱受抑郁之苦,经过一系列药物疗程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却无奈还是不能抵抗情绪上的波动,而我最敏感的神经恰就在我家人的手里。母亲大人每次都不负众望地给我会心一击。
坏就坏在,母亲大人并不是一直对我很苛刻,她只是在我每次觉得自己行了,很牛逼要飞起来的时候,用极其不经意的口吻浇灭我心里所有的小火苗。
我绞尽脑汁去想母亲对自己的好,却总是看到她哀怨的一张脸和紧锁的眉。我从小时候的记忆开始翻起,没有搜索到一个鼓励的字眼。我想这一定是报应,小时候做了那么多年“别人家孩子”,终于品尝苦果。
这就是所谓中国式的家庭吧,不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愛。然而活了三十几年,没有听过父母对自己说过一句鼓励的话,这难道不令人发指吗?
我和母亲大人谈过这个问题吗?谈过,很彻底,母亲大人鼻涕一把泪一把。然而谈过就过,云淡风轻。一切就像从未发生的样子。
我只好自嘲地和自己对话:物质支持和精神支持只能二选一,我选物质。
于是孤独的要死,“立事”的同辈压力还要压我多久,我不得而知。
刚接到我爹的一个电话,说我不回家吃饭已经对母亲大人构成了伤害,正在哀怨。我说知道了,挂了电话随手就扔了出去。于是say goodbye to我新换的屏幕。
我知道,该和一切易碎品说再见了,默默打开京东买了个一百块的手机。iPhone什么的,可能只有"立事"的人才配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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