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在彝族集中的地区,打冤家和抢奴隶是个经年不衰的话题。即使到了民国,抢人、冤家打杀更是普遍现象。有家族与家族间的冤家,有氏族部落间、支系间的冤家,冤家结怨的原因很多,有的是祖先结冤,祖传于父、父传于子、子又传于孙,累代互相仇杀,不能和解。
金沙江两岸,北面是四川会东县,南面是云南武定县比如四川雷波县麻柳湾有个黑彜叫里区打一,待手下人刻薄,奴隶娃子白灿开便跑去投奔已故杨土司的女儿杨黛娣。因为白的母亲曾是黛娣的乳母,从小就熟悉。这就得罪了里区打一,寄语黛娣,让她交出娃子白灿开。杨黛娣在外求学,不问此事,在雷波土司府管事的又以老大自居,根本不把里区的要求放在眼里,等到黛娣放假回到雷波城,里区即派人把土司府属下的土地上的苞谷砍的干干净净,摆明了要和土司家过不去。
如果是与婚姻血缘关系有关的打冤家,就会有黑彝妇女盛装出场,立于双方对阵之中,用以劝告双方停战和议。这妇女多与双方有亲戚关系,一方为母族,一方为夫族,手背手心都是肉。
如果有黑彝妇女出场了,双方仍然要战,妇女则脱裙裸体,羞辱自杀,如此这般,更将牵动亲属族支,扩大冤家的范围,争斗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至于抢人,更是触目惊心,1940年,国民政府为了开垦彝汉接壤地区大量荒废的土地,在雷波、沐川、屏边接合部组织了垦殖社,从内地召募了大批民众去开垦,结果被彝人抢去了两百多人,贩卖到莽莽群山中的彝家,找了几年渺无消息。
1990年摄于宁蒗县白银山,十三岁被人从雅安抢去,碾转卖到此地按照惯例,抢来的娃子财物,即为私产,黑彝抢到的全部归己,白彝抢到的须分给黒彝。如果是抢了汉人,必须马上卖掉,辗转三四手方可留下为家中娃子。其原因是怕汉娃逃出去指认了掳掠之人,被入官抵罪。我曾在宁蒗县的白银山采访过一个妇女,她的老家在雅安,十三四岁被人抢走,因为长的漂亮,被卖了六七次,还曾引起支系间的争斗。
长期生活在彝族群体中,她几乎不会说汉话,称自己是娃子。
抢劫和冤家的泛滥,盖因彝区长时期处于奴隶社会的状态,没有法制。受其影响,即便到了最近几十年,彝区的治安状况和民众的法制意识都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开车从乐山经雅安走108国道到昆明,过了甘洛到越西遇上一事。
夕阳西下,四野荒无人烟,路上没有几辆汽车,前方路上摆了几块石头和几根桉树枝,挡住了去路,我停车让同行的李三下去把石头搬开。天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个披着查尔瓦的人,双手抱着一只鸡,头上包着黑头巾。他似乎和李三说了什么,李三走回车前告诉我,说我的车把他的鸡压死了。
1989年摄于宁蒗县城我平时喜欢关注地方新闻,前一段时间,西昌就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说过路的汽车压死了彝人的母鸡,你猜怎么赔偿?母鸡下蛋,蛋孵小鸡,小鸡又长成大鸡,绵绵不绝,赔了几千元才罢休。
今天我碰上了。正想着,从左边的大沟里又钻出来三四个披着查尔瓦的人,也不说话,蹲在一旁。我走到抱着死鸡的人身边,从他手上把鸡拿过来一看,一只死了多时的干鸡,散发出恶臭。
我把死鸡往他头上一扔,用丽江口音厉声喝道,"么么哒,鬼打条哦,你们是甘蒲田那一支系的?吃到阿家头上了。"
这突如其来的断喝,把蹲在地上的几个人蒙住了,许是他们见我长着一只鹰勾鼻子,眼睛凹陷,皮肤又黑,身高一米七五,活脱脱象个黑彝中的贵族,实在吃不准我是何方神圣,正好后面又来了一辆挂本地牌照的车,他们一伙赶紧溜下大沟跑了。后来我听说,那一带正是甘家的势力范围。
彝人土司为了扩张势力,喜欢娶多个老婆,这和有钱的汉人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彝人的老婆之间地位相等,彼此以姊妹相称,不论年龄,次妻为妹,都有各自的财产和娃子,各住各的,不象汉人妻妾同处,地位悬殊。
民国时期四川会理最有名的土司姓䘵,有两个老婆,大老婆姓自,住在金沙江北岸苦竹(即是今天的会东县城),人很本份善良,小老婆姓方,住在披沙,几岁从成都买来的汉人,人聪明心眼多。
两个老婆相距一百五十多公里,都是䘵土司的地盘。1914年初,禄土司因病去世,大老婆手下的管家,为了得到全部财产,竟然一刀结果了自氏的性命,当起了土司府里的老大。
武定万德土司府的大钟小老婆禄方太太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天得到苦竹土司府传来的凶信,立马带上自己的一百多号人,骑上快马快枪,一天半夜的功夫,跑了一百五十多公里,出其不意把土司衙门包围了,当场把凶手和帮凶全部枪毙,自己占据了土司府。
地质学家丁文江在土司府兵乱后三个月到了苦竹:
"村子四围有土筑的城墙,墙上站着拿枪的士兵,带路的老差人指着衙门说,你看多么阔绰,房子都砌在山上,从大门到后门,一共九进,一进比一进高,比会理县署雄壮得多。正门开了,从大门,走上大堂,二堂,穿过中门,到了第四重的厅上,看见一位二十多岁的妇人,前后十几个差役簇拥着,迎将出来。
我再仔细看她,头上盘着青色的"锣锅帽",身上着一件青布的大袖长袄,下边束着百褶裙子,身材在五尺一寸左右(约一米六五),一双天足,鹅蛋式的脸,雪白皮肤,眉毛虽不很细,却是弯长,一口整齐的白牙,不擦胭脂,是我生平所见东方人中少有的美人。"
民国时期会理土司禄方太太像丁文江先生还观察到禄方太太的作派,"到了吃饭时间,忽然看见十几个背着枪的士兵和几个吹鼓手一直跑了进去,说是太太吃晚饭,照例要站班奏乐,不一刻里面果然吹打起来,方才知道土皇帝的尊严。"
这个方太太后来投靠了袁世凯,得势了一段时间,可惜袁大总统只做了八十三天的皇帝。
民国七年,滇军进军会理,土司禄方太太自恃快枪在手,联合会理其他土司,带队威逼会理,声言三路攻城,驱逐滇军,双方激战中土司的队伍完败,方太太出了三千大洋,想不过又起兵围剿滇军一部,结果被滇军华封歌部打的落花流水,千年的土司衙门也被烧毁。
方太太也在战斗中被俘,后来病死牢中,为民国时期金沙江两岸的土司太太留下了英姿飒爽的句号。
她的养子禄天祥,也就是禄土司和大老婆生的儿子,后来投靠西康省刘文辉,云南王龙云,在金沙江两岸又演出了一些故事,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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