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六哥

01

小布什在悼念老布什时，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应该趁着年轻死去，只是越晚越好。

这个梗用在活了九十四年的老布什身上挺好，但对英年早逝的人，却一点也不好笑。

我的六哥，肯定也这样觉得。

毕竟，我们还幻想等到满头白发，行动迟缓时，一起逛脱衣舞俱乐部，去拉斯维加斯赌两把来着。

然而，这个家伙竟然爽约了。

之所以叫他六哥，是因为我们那一批从黑龙江来到武汉的新生，一共十个，按照出生日期，大家排了个顺序，他位列第六。

也许不想辜负黑龙江「来信砍」的名号，又或者抱团取暖，在当时还不是六哥的六哥倡议下，我们组团成立了「黑龙会」。

那是一个一点也不月黑风高的下午，「晓南湖」旁草坪上，10个完全行为能力人跪成长长一排，身前三根插在土里的「黄鹤楼」，散出袅袅轻烟。

六哥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上面是从《三国演义》上copy下的誓词：

今……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誓词念完，大家就鸟兽散喝啤酒去了，横行在路上，架势不输要去砍人的古惑仔，全然不顾侧目绕道的路人和同学。

02

经此几年，我们平静的校园里，活跃着一股「黑饿势力」，搁到现在，铁定会被扫除：吃快餐填个米饭，回来发现座位被别人占了，要打一架；篮球场上动作粗野被侵犯了，要打一架；谁谁女朋友被莫名其妙骂了，还是要打一架。

后来，一些架打出了水平，打出了友谊，参加战斗的双方，还会坐下来好好聊聊，讲讲道理，谈谈人生，把酒言欢。

这群人就像被桃谷六仙强制输入真气的令狐冲，身体中充满了四处冲撞的躁动不安。

六哥在这个群体中，属于善于运用理性打架的选手。

一次，六哥夹着课本去上自习，路上遇到吵架的情侣，女生梨花带雨，男生凶神恶煞。也许男生骂人分贝过大，六哥被吸引了过去，在他们身边多停留了一会。

男生正在气头上，冲着六哥发出经典之问：「你瞅啥」？

标准答案本来是「瞅你咋地」，然后战斗开始。但是，六哥评估了眼前又高又壮的黑胖子，笑眯眯地说，「没瞅啥，小两口别动怒」。

「滚」！「哎，好嘞」。

六哥转身离开，然后打电话：「老七，搁哪儿呢？有人欺负女生，我自己搞不定，在图书馆这块，快来吧」。凑巧，老七和老大在一起，俩人在校园里溜达了半天，正不知要干点啥呢。

后来，这位对女友态度不端正的家伙得到了教训。六哥呢，匡扶正义以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03

筹备丧事的师兄笑我们，今晚你们这些拜了把子的兄弟，恐怕是不好过了。

哪能呢？六哥最爱的，肯定不是我们。

六嫂是六哥初中同学，本来都退学做起小买卖的六哥，看到班里竟有如此标志，学习又好的女同学，立即重燃了上学兴趣。

每次考试，六嫂第一，六哥也是，不过六哥是倒数的。在一切以学习为标准的时代，像六哥这样的学渣，无疑毫无胜算。

没关系，学习不行，先从关心开始。从此六嫂的自行车，有了专属主理人：给轮胎打打气，修修铃铛，链条再加点油……保养良好的自行车，外加平日里嘘寒问暖，让六嫂对六哥有了一丝好感。

而且，六哥时常拿着作业，以谦虚谨慎，敏而好学的态度去请教六嫂。六嫂呢，作为学习达人，帮助后进也是义不容辞。结果，初三时，六哥竟真的成了班级第一，把六嫂都比了下去。

这是爱情的力量啊！

上进好学，人又靠谱体贴，在我们还不知爱情为何物的年纪，六哥就通过个人奋斗，成为了六嫂钦定意中人。

大学，六嫂考去哈尔滨，六哥来到武汉。六哥怎受得了这相思之苦，一开学他就和六嫂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安排上了，我在学校找到了关系，可以把你调到我们学校。

你看我们学校比你的好多了，咱俩还能在一起，多好。

六嫂心动了，办理了退学只身来到武汉。然而她不知道，六哥所谓的「关系」，是指把六嫂带进我们学校的自考本科。

多年以后，六哥说最对不起六嫂的，就是把六嫂骗来。所以每次六嫂发脾气，六哥从不还嘴，只是「嘿嘿嘿」傻笑。

不管怎样，六哥和六嫂还是团聚了。这俩人过上了神仙眷侣般的生活，他们在校外租了房，买菜做饭过起小日子。

黑龙会没脸没皮的家伙，也想插手小两口的甜蜜，隔三差五把买好鸭脖、白酒晃荡着带过去，在凉席上盘腿而坐，侃天说地。牛皮吹累了，就随处一躺，昏沉睡去。

有次六嫂在学校附近采购，和一个女生发生了摩擦，女生的男友对六嫂骂骂咧咧，正在远处挑肉的六哥见了，龇牙咧嘴地冲了过来。

男友见状，气势先矮了三分，但还试图挣扎，按六哥的描述，就是「跟谁俩呢」？

男友还在聒噪，六哥微微运气，一招「正踹」就招呼过去，啪地一声正中靶心。

男友没想到六哥功夫如此，骑上自行车就跑，六哥见不得六嫂受委屈，越想越气，提着菜篮在后面猛追，恨不得飞起再来一脚，生生把男友逼成了阿姆斯特朗。

后来，这位阿姆斯特朗有无外伤不详，但他女友肯定让他受了内伤。

04

六哥武功高强，毕业后充分发挥优势，当上了刑警。六嫂更是学霸，生生从字母A开始，背完一本英语词典，过了专八。

六哥当警察，六嫂搞外贸，两人白手起家，不但还清了学生时代的外债，还置办了房产、豪车，物质条件越来越好，他们女儿出生后，一家人更是其乐融融。

他们的家，还是最吸引我们的地方，路过福州必然拜会。三坊七巷、林则徐故居再有名，也不如他们的一铺凉席。

童话故事总告诉我们，幸福会一直继续下去。然而，六哥还是把这个故事早早结束了。

患病后的手术恢复期，高昂的医疗费让六嫂停不下奔忙的脚步，六哥就总是陪着女儿，一大一小腻歪在一起。

走的那天，六哥没告诉女儿。我很担心，如果女儿某天问起，我的爸爸去哪儿了，要六嫂怎么回答？

逝者安息，生者坚强。话虽如此，可我们真还没学会告别啊。

仅以此文献给我敢爱敢恨，着急忙慌的六哥。

还有这操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