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平庸之恶:即因不思想、无判断、盲目服从权威而犯下的罪恶,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平庸之人,很容易成为恶的帮凶。一一汉娜·阿仑特
一
时间,推到二十多年前的夏天。
给村长拎了好几趟礼品之后,我的父母终于租下村里的一片山林,办起了野山兔养殖场。山林风景优美,有小湖有草地,兔子满山跑。
那年我12岁,姐姐方萝刚高中毕业,她是大姑娘了,人很漂亮,身材高挑,凹凸有致,我很崇拜姐姐,希望自己快快长大。
大哥方山,在南方打工。听妈妈说,他要从广东回来了,还会带朋友来,尝野兔肉。
表姐丽丽,是我姨妈的女儿,来养殖场度暑假。她比我大二三岁,很早熟,喜欢打扮,还偷偷擦口红。
我和丽丽在林边的山坡闲逛,她说着同学们的趣事,谁和谁牵手了,还亲嘴了......说到这,我们两人吃吃地笑。
黑皮走过来,嘴里叨着一根狗尾巴草,上上下下打量着丽丽,问我:“小秀,你家亲戚?蛮标致的嘛!”我扯了扯丽丽的袖子,说:“别理他,死癞皮,仗着他爸是村长,白拿我家兔子,还偷去卖!”丽丽白了他一眼,又啐了一口,黑皮斜睨着她,说:“骚。”
不远处,有个小伙子在割草,他穿着一件白背心,手臂上的肌肉随着割草动作一上一下鼓动。我欢快地喊道:“良勇,良勇!”小伙子抬起头来,眉毛浓黑,五官英挺,他笑着说:“是小秀啊!”然后对丽丽点点头。我说:“你又割草啊?”良勇说:“闲着没事做,割一点是一点。”
丽丽对我耳语道:“这人好帅呀!这是谁呀?”我没答,跑开了,丽丽追上来说:“哈,你喜欢他是不是?”两人在山坡上打滚,笑着闹着。
二
良勇是周婶的儿子,周婶帮我家打理养殖场。
周婶年轻时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她父亲是当地的赤脚医生,挺受尊重。
有个走村窜户的牛贩子,经常来往她家,买些治牛拉肚子的药。牛贩子人长得不错,嘴皮子也很溜。一来二去,哄得年轻时的周婶大了肚子,但牛贩子却一去不复返。
村里有人在集市上见过牛贩子,但说,牛贩子早就有老婆了,而且名声很坏,各村镇都有风流债。
还是个姑娘身,却怀孕了,这桩丑闻让周婶父母从此抬不起头。周婶把孩子生下来了,取名良勇。良勇从落地起,就遭受村人异样的目光和议论。
周婶一人带着孩子,我妈很同情她,拉着周婶一起养兔子。办了养殖场后,又叫周婶带着良勇搬过来,离开村庄,住在养殖场。
长大后的良勇,长相英俊,而且很争气,干活勤快肯吃苦,人聪明,读书又好,村人时不时酸酸地讥讽:“人都说呀,风流种下的,姑娘生的,都聪明一点的呢。”
良勇高中的生活费是我家资助的,这次良勇报考了农业大学,我妈对周婶说,只要他能考上,学费不用担心。良勇懂得感恩,只要得空,他就卖力帮养殖场干活。
姐姐方萝初中和良勇同班。方萝因模样好看,一些浪荡子在放学路上动手动脚,良勇话不多说,只冲上去,跟他们拼命。
在方萝心中,良勇就是她的保护神,无论碰到什么困难,她心中第一个想到的,脱口叫出的就是“良勇”。而良勇觉得,保护方萝,对方萝好,就是他天然的责任。
初中毕业后,他们是村里唯一考上县重点高中的。两人也长大了,再走在一起时,村人开始指指点点,黑皮带着一帮小痞子,经常起哄。一名村妇也好心地提醒方萝:“良勇的那个爹,可是会搞大姑娘肚子的,你要小心哦!”方萝又臊又怒。
我听到这些闲话,就拿石头扔他们,村长看到了,骂我道:“不知好歹小妮子,好心提醒你家呢!”
良勇和姐姐在县里读高中,学习很刻苦。每周一次回家的路上,良勇都默默跟着方萝,远远隔着一段距离。
当时的我,以为姐姐不喜欢良勇,因为他们即使迎面相遇,姐姐也不搭理良勇。
三
林子尽头的山坡上,种了金针花。金针花的采摘,很讲究,需在花苞未开时摘下,正午一过,金针花开了,开了的金针花晒干后,山货店是不收的。
正午,方萝摘完了金针花。她挎着装满金针花的篮子,上面还压着一个甜瓜,那是我最期盼的。
烈日下,林子很静,兔子都躲进草从里了,只听得一片蝉鸣。
一堆兔子的饮水盆堆在湖边,良勇正涮洗。方萝停下了脚步,她觉得很热,于是坐在湖边,把双脚浸在湖水里。良勇认真地涮着,并没发现她。方萝于是用脚“咚咚”拍着水,良勇这才抬起了头,看到她,笑了。
因为拍水用力过猛,方萝塑料凉鞋松了,随水漂走了,良勇捡了回来,帮方萝套回脚上,方萝却故意不配合,左躲右闪,良勇只好抓紧她的一只脚,一个不平衡,方萝整个人栽进水里。
我正在等甜瓜,山坡上,看到了这一幕。
良勇手足无措地扶起方萝,她全身湿透了,夏天的衣衫薄,她的身体玲珑毕现,圆圆的乳房耸立着,一颗蓓蕾呼之欲出。
方萝惊魂未定,生气了,爬上岸,捂着身体往家跑。良勇拎着金针花篮,想说什么,又只呆呆立着。
四
大哥方山回来了,我们去路口接他。一起来的还有哥哥的朋友,叫孟元。
孟元戴着墨镜,牛仔裤紧绷绷,打扮很时髦。看到我们,故意拽着蹩脚的广东腔说:“靓女啊!”大家哈哈大笑。
丽丽拉着孟元说:“你会说广东话呀,那你教我!”孟元说:“莫门提的啦!”两人很快熟络起来。
良勇在给方萝写信,因为他的鲁莽,导致她落水,她真的生气了,他想给她写信道歉。写了几个开头,都觉得不合适,撕了。
良勇莫名地烦躁,他随手在纸上写着:萝,我爱的萝,我多想抚摸你,抱你,吻你……”他盯着这些字,苦笑了一下,接着翻开下一页纸,下定了决心,简短地写了几句道歉的话。
他妈妈周婶进屋来,良勇一把把信纸扯下来。周婶说:“哎呀,你躲在这,方山回来了,你还不去迎迎?”良勇答应着,慌乱地把撕下的信纸塞进信封。
良勇提着金针花篮,迎面看到我,说:“小秀,你姐把金针花忘了,还有,你帮我一个忙吧?”我答应了。他把信交给我,封壳上写着“方萝收”,我一看没封口,便说:“你不怕我偷看吗?”他说:“不偷看别人信的才是好孩子哦,不过也没什么啦!”
我还是忍不住拆开了信,里面有二张纸,我看到了“摸、抱、吻”,心狂跳起来,这些是流氓字眼!
方萝走过来,拎起了金针花篮,好奇地拿走我手中的信,看到封壳,说:“你怎么偷看别人的信!”我喃喃道:“良勇给的。”
这些字不断在我脑海跳动,这真是良勇写的吗?
我找到丽丽,丽丽正在用一个随身听听歌,我问她:“男的说抱你,摸你,还有吻你,这男的是不是流氓?”丽丽说:“既使不是流氓,这人也很色,很下流!”我把良勇的事告诉了她,丽丽很气愤,说:“那良勇脑子里,整天就在找机会,去做下流事!”
丽丽把随身听耳塞塞我耳朵里,说:“好听吧!”在当时,随身听可是稀罕物,我点点头,丽丽炫耀地说:“孟元送我的哦!他对我可好了!”
五
这几天,我格外关注着良勇和方萝的行踪。
良勇今天割草,一筐筐往草棚里运,他一放假,杂乱的草棚就变干净了,草堆得整整齐。
方萝挎着金针花篮走进草棚。场上很静,人们在午睡。
良勇正在整理草垛,方萝径直走过去,抱住良勇,良勇想要推开。方萝直视着他,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乳上,唇贴上他的唇。良勇推拒着,还是投降了。
我一直躲在窗下,听到喘息声,我站了起来。方萝正躺在草堆上,钮扣全部解开了,良勇正搂着她,抚摸着她,吻着她。我捂着眼蹲下来,大喊:“姐,姐!”
六
今晚大队部放电影,全村象过节一样喜庆。
我和丽丽早早去了,丽丽穿上了最漂亮的裙子,还抹了口红。
放映的是武打片,我看得入神,电影接近尾声时,丽丽说,她要去上厕所。我沒在意,电影结束了,人都走光了,丽丽还没回来。
我独自回到养殖场,妈妈担心,丽丽是不是迷路了。她和爸爸去村里找了一圈,仍旧没找到。
大家都陆续回来了,还没见着丽丽。我往山林边走去,丽丽和我最喜欢在那坡上玩。
月光下,我隐约觉得草从中有动静,是没入窝的兔子?我屏着气,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扒开草从,只见丽丽仰躺着,裙子撩起了,两条腿叉开着,一个男人趴在她的身上,白花花的屁股一晃一晃,我惊叫一声,那人迅速拎起裤子,却拎不上,光着屁股滚下山坡,钻进了林子。
丽丽掩着面,我说:“是谁欺负你了?是不是良勇,那个大色狼?”丽丽只抽抽答答地哭,我抱住她,说:“别怕,就是他,我就知道,他做过那样的事!”
第二天,村长一群人过来了,村长说:“村里出了这样的丑事,要报警,那还了得!”
警察过来了。问丽丽,丽丽只是哭,再问,丽丽妈发彪了,说:“问问问,还嫌不够丢脸?我家妮寻死了你们负责!”
警察问我,我答:“是他,良勇。”警察又问:“你看清了?”我说:“就是他!”我没告诉警察,因为不久前,他就对我姐姐做过同样的事,但我要维护姐姐的名声,不能说。
村长说:“我早就说过,是什么苗就结什么瓜,要你们小心小心,还是出事了。”村里人见村长这么说,也都纷纷附合,说;“不叫的狗专咬人,花花肠子改不了,遗传的,”七嘴八舌......
方萝摇晃着我,语无伦次:“你为什么要乱说?为什么?你肯定看错了,是黑皮那痞子干的,是黑皮,是不是?是不是?”村长走过来,甩了方萝一巴掌,我朝村长的腿咬了一口。
警察把良勇带上了车。周婶追上来,哭喊着:“这天杀的,随了你天杀的爹……”
村里还有些半信半疑的人,在良勇被拘后,完全也相信了。
后来,警察来了好几趟,全村走访调查,村人都用肯定语气,说:“这良勇,从小就跟方家大妮腻腻歪歪,不怀好心!”
七
方萝不跟任何人说话,除了摘金针花,把自己关屋里。
良勇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先送到了村部,村长送到周婶家,说:“哎可惜,坐牢去了!”
方萝考取了市里师范专科学校,一学年还沒读完,学校建议休学,因为诊断方萝患有抑郁症,有轻生迹象。
半年后,案件被检察院退回侦查。警察又照例询问,走访调查一遍。我坚信月光下看到的是良勇,除了他,还能是谁。
丽丽不想上学了,去广东打工了。
方萝象一朵过午的金针花,开了,蔫了,精神一天不如一天。
良勇就是周婶的命,遭受人生两次重大打击,周婶倒下了,只有我妈妈偶尔去照顾她。
八
时间过去一年多,第一次开庭,妈妈陪同我出庭。我声音颤抖地说:“是他。反正我就知道是他!”我不敢直视良勇的眼睛。妈妈也哭了,说:“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因证据不足,法院最后判决良勇无罪,此时,良勇在里面已呆了一年半。
良勇回村了,村人都说:“良勇坐牢回来了,”无一人提及:他是无罪释放。那张大学通知书,还压在灶台上,落满了灰。
周婶见了良勇最后一面,走了。处理完母亲的后事,良勇离开了村庄。
村长破天荒拎着礼品,来到我家,黑皮看上我姐了,村长说:“本来你家妮子文化高,黒皮攀不上,现在不是这有问题嘛!“他指指脑门。
爸爸又跟村里签了10年租约,还免三年租金。方萝眼神空洞,任由安排,嫁给了黑皮。村人啧啧赞叹,方萝有福气。
几天后,方萝由文疯子变成了武疯子,只要见到黑皮,就又咬又打,黑皮只能自认倒霉。心有不甘,不久,就和村头的黄寡妇明里暗里好上了。
妈妈把姐姐接回家,精心照顾,方萝精神平静下来了,但还是不说话。
她整天坐在山坡上,看着良勇住过的小屋,一动不动。那小屋已经破败不堪了。
九
转眼七八年过去了。
妈妈说丽丽要结婚了,下个礼拜从广东回来办婚礼。奇怪,这么喜庆的事,丽丽一个字也没跟我提过。
我说:“丽丽,恭喜你呀!”丽丽看到我,很惊慌,但很快就被笑容掩盖了。一个男人从里屋走出来,拎着裤腰说:“结个婚为什么要穿西装啊?牛仔裤挺好,性感!”男子看到我,愣住了。
这个男人是孟元,原来丽丽的结婚对象,是孟元。
丽丽对孟元说:“婚礼快开始了,你赶快去把西裤换上吧。”孟元拎着裤子,紧绷绷的,转身朝里屋走去。
月光下,紧紧的,蓝色的,想拎却拎不上的裤子,我脑海里电光一闪,“是他,是他!对不对?”我用力晃着丽丽的肩膀。
丽丽冷冷地说:“是你自己认定良勇的,不怪我!”我喊道:“但你可以说出来呀,你为什么不说?你害死他们了!”丽丽辩解道:“我那时那么小,你让我把脸都丢光吗?你说我害的?你,还有那村长,村民不都作证是良勇吗?”
是的,伏尔泰说过,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
十
当晚,我向父母坦白了实情。我匍匐在方萝的腿上,说:“姐,我对不起你!”方萝似乎听明白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开口说话,喃喃道:“他不会,他不会的。”
要找到良勇的念头,让姐姐的生命有了动力,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姐姐解除了与黑皮有名无实的婚姻,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姐姐逐渐走出抑郁的阴霾。更欣喜的是,她开始参与养殖场的管理。她学会了从网上买饲料,为爸爸省了不少钱。
在淘宝上,她又选了一家评价很高的店,选好货,输入养殖场地址,收件人方萝,她提交了订单。
卖家弹出一句话:是你吗?萝。
卖家弹出第二句话:我一定会回去找你,爱你,娶你,然后挺起胸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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