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西部民间武人的日常生活和江湖传奇，揭开了一段不为人知的武

雪漠习武照

《凉州词》是雪漠“致敬武魂”的长篇力作，以四十四万余字的篇幅，徐徐展现了清末民初西部民间武人的日常生活和江湖传奇，揭开了一段不为人知的武林往事，一个无法释怀的疼痛记忆。著名导演贾樟柯、美国著名汉学家葛浩文、北大中文系教授陈晓明、著名音乐人郭峰倾力推荐。当当网预售时荣登总榜第6名、新书热卖榜小说类第2名；后又入选京东网武侠小说热卖榜，榜位仅次于金庸、古龙作品。

以下内容选摘自《凉州词》第十八章——战事

张兆琳先生 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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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了一个多时辰，大家都觉得不错了，都想试一试，可又舍不得子弹。

董利文清点了一下枪和子弹，发现那老套筒有十把，子弹倒很多。听说，这是汉阳造的，每把枪，能分二百多子弹。水连珠有十八支，每支枪，能分到五十多发子弹。董利文眼力好，会射箭，百发百中。以前，他用火药砂枪时，也是指哪打哪。学会使枪要领后，他练了一阵，就觉得有把握了。正好，不远处来了一只兔子，说取一颗子弹装上，瞄了，放一枪，竟打死了兔子。他说，原来，这快枪，比砂枪更好用啊，精准度更高，能打得更远。

巴格拉西说，当然，水连珠的准头，比老套筒更好。枪是新的，是从老毛子那儿带来的。以前，俄国水军用的，就是这。

董利文打中兔子后，信心大增，他想，那土匪比兔子大多了，他们要是前来，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梅眉仍趴在那儿练瞄准。这丫头别看平时有些儿戏，但练起枪来，却能吃苦。只是，她越是吃苦，董利文越觉得不自在。

马锅头问巴格拉西，这一枪，会不会提醒那大胡子我们的地方？

巴格拉西笑道，不要紧。你提醒也罢，不提醒也罢，他都会知道。你想，人家只是看一下黄羊的蹄印，就知道有几只，几公几母，哪个怀了崽。人家打小就生在蒙古，是辨踪高手。这么大队人马，路过哪儿，都会有印迹的。

董利文把老套筒和水连珠做了分配。他递给张凯一支水连珠，张凯摇摇头，说不要。梅眉说，他不要我要。就一把抢那枪，递给她妈，说，我叫妈专门给我装子弹，我只是放枪。徐氏很手巧，看了看，就学会装子弹了。董利文说，也不要乱放枪，就这些子弹，一下子打光了，更麻烦。

梅眉说，我咋会乱放呢？我要是开枪，准要死人。

董利文笑道，小心别走火打自己人。

梅眉笑道，那可不一定。

董利文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想，要是她知道我是董利文，背后打我的黑枪咋办？

张凯的脸仍是惨白。马锅头说他有晕血症，一见血，就晕，打小就这样。董利文就安排他跟几个年老的马脚子专门照料牲口。他们把牲口拉到一个墙相对高些的地方，这样，要是土匪放枪，也打不着牲口。

吃过晚饭，天就黑了。天上有白孤孤的月亮，十来步之内，能看清人的高低；再远，就看不见了。董利文又提醒马锅头，叫他安排人，悄悄看住哨头。马锅头叫过三锅头，低声说几句话。三锅头显得很吃惊，但啥都没说，只点点头。

因董利文的威信大增，大家都非常信任他，他就干起了哨头的活儿。他直接分配一些马脚子，按班轮流值夜。哨头的脸色很难看，董利文也顾不上理他。

便是安排停当之后，马锅头仍有些不安。虽然手里有枪，但毕竟现学现用，比起那些长年使枪的土匪，肯定是不如的。再说，人家的人数也不少，要是一窝蜂扑了来，是很难抵挡的。他向董利文说了自己的担忧。董利文也深有同感，说，要不，我们先挖些深坑，铺上黄毛柴如何？这样，他们要是硬扑，也会多些障碍。

马锅头说，这法子好。三国时，关老爷也着了这法子。对了，叫陷马坑，还可以加几道绊马索。

马锅头安排二锅头，除做饭的外，叫他带其他人，马上去挖一道深沟，要像护城河那样。马帮常行野外，老会修路，每个马脚子都备着短铁锹。那挖出的土石，正好用来加固风化的土墙。这样，也等于重新筑了一个战术工事。

因人手不多，马脚子们先在那必经之处挖。晚饭前后，共挖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挖好了几道深沟。董利文心安了一些，又安排人在能走马的地方，钉些平时扎帐篷用的木橛，拴了备用的牛毛绳，当绊马索；在绊马索旁边，挖几个坑，安排胆大拳脚功夫好的马脚子守在那儿。待得有土匪摔倒，就抡了鞭杆，下死手猛揍。安排妥当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做完这些事后，已到半夜，土匪却没有出现。巴格拉西解释说，也许，是夜里不好辨踪，估计他们明天才到。董利文觉得有道理，就想撤回在戈壁滩上伏地听声的马脚子，叫他们休息。哪知，命令还没发出，就见一个马脚子慌张地跑了来，说，土匪来了！土匪来了！听那声音，有好几十人，阵势挺大的。

梅眉一听土匪来了，尖叫一声，声音里充满兴奋。她说，这下，能打枪了。她把分给张凯的子弹也要了来，有一百多发，够她打的了。董利文说，子弹虽给了你，但不能乱放枪。梅眉说，知道知道，不就是放近了再打。董利文说，不是放近了打，而是听号令再打。梅眉说，还不是一个意思吗？徐氏捣一下女儿，叫她别犟嘴。徐氏没学打枪，她跟在女儿身旁，帮她提子弹袋。

董利文叫大家静声，也伏在地上，果然，他感受到地面的震动声。马脚子们有些慌乱。董利文说，大家别紧张，土匪有枪，咱也有枪。不要乱放枪，听我命令，到跟前些了，一起放枪。夜里没法瞄准，就朝那黑影开枪。其实，没啥要紧的，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马锅头应声说，就是，就是，老子们经了多少事啊，还怕这么几个毛贼？

董利文叫巴格拉西待到自己身边，先给他打个预防针，说，兄弟，你可不要生事。我待你，可是真心的。你要是生事，我一下，就会拧断你的脖子。

巴格拉西说，不会的，我早不想干土匪了，一直想逃，只是怕那大胡子会辨踪，我一逃，叫他抓去，就没命了。你们这是救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董利文说，你这样想，也好。兄弟，土匪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头提在手里，不定啥时候，就掉了。还是安安分分，当个好人吧。

巴格拉西说，我还想当你的弟子呢。你那功夫，真是俊极了。董利文说，好说好说，等你帮我打退这土匪，我带你回凉州，教你便是了。他这一说，巴格拉西好高兴，说你可要说话算话呀。董利文说，没问题。一想自己答应收一个土匪为徒，他觉得心里怪别扭。却又想，这会儿，先顾不上别的了，巴格拉西熟悉土匪情况，有经验，要是帮我们打败土匪，转危为安，比啥都重要。

巴格拉西说，根据我对大胡子的了解，等一会，他肯定会猛冲一气的，肯定会有人栽进坑里，肯定会有人绊倒。要是有绳子，在近处加一道绊马索，万一有人冲到近处，也会多个障碍。

董利文说好，伏地听声一阵，说，还有段距离。他叫过张凯，叫他跟巴格拉西一起，再去装一道绊马索。因为知道了土匪来的方向，这绊马索，也容易安好。巴格拉西有经验，他先选两个结实些的老黄毛柴，把绳子系到柴根上即可，也不用另钉楔子了。这样，比那钉了楔子的还结实。

董利文叫马锅头选几个武功好的马脚子，带了刀和鞭杆，盯着绊马索和陷马坑。他叮嘱说，响枪时，你们一定要伏在坑里，免得叫子弹打中。见到土匪摔倒时，再跃出隐身坑，下死手猛揍。

因担心一有乱声后，大家会听不清他的命令，董利文取过马锅头给他的锣，交给张凯，叫他配合自己的命令，敲那锣。敲一下，开枪；连敲两下，就不能开枪。又安顿说，你们看绊马索的人，听到两声锣后，枪不响了，再出去。

大伙儿都说好。

董利文兵分四路，叫二锅头守在后面，以防土匪从后面包抄；马锅头和三锅头，防左右两边；他带着其余的人，对付正面来的土匪。他把那铜鞭交给了张凯，叫他随身带了，跟着自己。他知道，近战时，铜鞭的威力，不比枪弱。张凯把锣挂脖子里，两手拿了鞭。

安排停当不久，不用伏地听声，也能听到土匪的马蹄声了。董利文吩咐大家，不可随便开枪，尽量放近点，打他个措手不及，多杀伤几个。

很快，月光下能看到土匪影子了，人显得很多。看上去虽然很模糊，但谁都觉出了卷来的杀气。

董利文目力好，练暗器时，练过夜间视物。他低声说，别紧张，等他们再近一点，再近一点。他估算着距离，知道此时开枪，除了起到惊吓作用，没太大的意义。要是太近了，又怕有危险，但好在有绊马索和陷马坑。

忽然，马蹄声息了。土匪们停在不远处，亮起了一团光。董利文看那距离，似乎不到百米。

巴格拉西悄声说，师父，乌力罕觉察到咱有了准备。

乌力罕？

就是那大胡子。

别急。等一等，要是我们不打枪，他会摸了来。要是我们打枪，他们会冲过来。

那就叫他们冲过来？

等等看。也许，他会派人来踩底。

果然，一会儿，董利文看到一个黑影摸了过来。他把枪交给身边的马脚子，悄悄摸了过去。不一会，他捞过一个人来。他捂着那人的嘴，像捞一个皮袋子那样，把他捞了过来。

董利文说，你不能叫，一叫，老子先捅了你。那人猛点头。

董利文松了手，问，那边有多少人。

七十多个。

有多少枪？

二十多条快枪，三十多支砂枪。

再有啥武器？

还有十几把马刀。

他们为啥不过来？

怕中埋伏。

董利文对马锅头说，得叫他们过来。这种阵候，杀的土匪越多，咱越安全。能杀光，当然最好。不然，天一亮，就不好办了。咱那枪法，跟人家不能比。

巴格拉西说，就是，乌力罕枪法好，能枪打飞鸟呢。只要落入他眼里的活物，很难逃过的。

董利文说，那就先收拾他。他对那俘虏说，你叫他们过来。

那人说，放我回去？

屁。你叫他们过来。

那汉子说，不行的，我一喊，他就知道出事了。

巴格拉西说，我有办法。说完，他用脚顿地，节奏是，咚——咚咚——咚。董利文知道这是土匪暗号，就踢了那俘虏一脚，说，不老实，小心我要你的命。

听得对方也回暗号了：咚咚——咚——咚咚。

巴格拉西说，他们回应了，马上会过来。

董利文把俘虏交给张凯，安顿说，他要是乱叫，你一鞭，打出他的脑浆。那土匪说，我不会叫的。董利文说，他要是乱跑，你一枪打死他。那俘虏说，我不会逃的。哨头说，还是我来看他吧，等会儿一乱，我怕别人看不住他。董利文说也好，先绑了他。没想到，马脚子绑他时，也许用力猛了点，他竟然叫出声来了。

大胡子声音传了来，啥情况？

董利文抽出尖刀，抵在那人胸口上，说，告诉他，没事。

俘虏压低了声音，把话远远地送了去，没事，没事。

董利文看出，一堆黑影过来了。他叫马脚子们准备好，等他的锣声再扣扳机。

董利文安排马脚子，把这俘虏送到后墙牲口那儿，叫拴牢些，别叫跑了。马脚子说，没问题，就带了俘虏，去了后面。

董利文觉出了一点紧张。以前，他也紧张，尤其是第一次跟人比武时。后来，艺高人胆大，就不紧张了。现在，又有些紧张了。因为，他的身后，有几十号人的性命，这跟他自己的比武不一样。自己的比武，输输赢赢，只是自己的事。而现在，成功了，这么多人就能活命；一旦败了，三十几号人的性命，都等于叫他害了。要不是他，马帮也就是破些财而已，命还不至于丢。他一过问，财保下了，祸也惹下了。

不过，到了这时候，蝎虎子挨鞭子，无论咋样，都得受了。他取过一支水连珠，也开始瞄中。开始，他是看不清具体人身的，慢慢地，他能看清了。这时，他没有敲锣。因为，别人的眼功没他的好，乱放枪没用的。他只是低声说，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先瞄准了。但也知道，因为看不清准星，那所谓的瞄准，其实也只是一种感觉，但不管咋样，瞄了比不瞄好。

梅眉摸了来，靠在董利文的身旁。她悄声说，我有些紧张。董利文说，不要紧。梅眉悄悄伸了嘴来，在董利文脸上亲了一下，悄声笑道，这阵候，谁胜谁负，还不一定，我得先把我最想做的事做了，免得留下遗憾。董利文心里一热，想这丫头，这时候了，还想着这事，有心回亲一下，又怕分心。

慢慢地，能听到土匪前行时的踢踏声了。再不开枪，就快要到那坑边了。他想，还是先用枪打乱土匪的阵脚，不然，要是有土匪掉入坑里，马脚子上去使刀，也会叫后面的土匪乱枪打死。他想，必须多管齐下，让土匪摸不清底细。

他叫，打。张凯敲了一下锣。

董利文一说打，马锅头也叫，打死这些驴日的。梅眉也叫了一声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