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进地了,老顺吁口气,仿佛再不怕这水飞了似的。老顺分明听到了禾苗咕咕喝水声和叽叽喳喳兴奋的嘀咕。渴坏了,真渴坏了。他对禾苗产生了类似对儿子的爱怜之情。不,比儿子还亲。对儿子,他可以喝神断鬼。对禾苗,从没过。老顺浑身有种清凉透明的痛快,仿佛喝水的是他。那份清凉,难得。那份轻松,也难得。他蹲在地上,望着水口处被水冲得一摇一曳的麦苗,痴了。
老顺像极了我的爷爷,或者说我的爷爷像极了老顺。

爷爷最看重两样东西,一是庄稼地,二是牛。
有了粮食才是硬道理,因此家里任何一块地都不能荒。村里有去南方打工的年轻人,不愿意在地里刨活,他必定一块一块要过来,全然不管家里人吃不吃得消,带来多大的负担。也因此,家里的农忙总比别人家长,来得比别人家劳累。
小时候我很不理解他,甚至有点埋怨他,把他当做守财奴、老地主,对土地贪婪,对家里人也同样苛刻。
牛是爷爷的老伙计,耕地离不了它,正是因为有了牛,才能维系那一块块零散的土地。牛的存在,又让自己心生不满。一是每天早晚都要放牛,这个任务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二是爷爷对牛实在是太好了,临睡前都要去牛舍前看看,和它说上两句话,添上一把草。这多少让人有点嫉妒。
考上大学后,我当时庆幸自己走了出来,不用窝在那个村子里伺候土地一辈子。直到这么多年过去,离开土地太长时间,才慢慢懂得爷爷的心境。
经历过苦日子的他,深知土地的重要性,深知土地就是聚宝盆,能够在四季里变幻出不同种的粮食,藉此来维系一家人的生存。离了土地,生存都成问题,土地成了他的命根子。年轻人上外地打工找食,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但不应该忘本,不能忘了生你养你的那块土地。
因此,爷爷很看不惯那些从南方回来的年轻小伙,一个个打扮得英俊潇洒,西装革履,他们不愿意再接触土地,生怕弄脏了身上的西服,磨粗了手上的嫩皮。
如今,耕地、收割用上了机械,家里也好多年不养牛了。如今,爷爷已年过八十,他仍旧闲不住,每天仍旧爱上地里去转转,种点蔬菜。家里大旱,很多人家都没有蔬菜吃,唯有我家,因为爷爷的勤劳,饭桌上总不会缺。
当然。老顺乐滋滋地想。除了旱,还因为地肥,渗水当然多。这是坟地。这儿埋着许多强壮过的男人和风骚过的女人。他们的血肉和骨头都化在土里了。土质就似渗了油,黑黝黝的。握到手里,质感好,能保水。不像有些地,浇水渗得快。太阳一晒,干得也快。遇上旱天,地里只有一片干草。这可是聚宝盆呀。老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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