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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我陪着父母回了一趟老家,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来了。灯塔是我父亲出生以及度过童年的小镇,也是父亲年轻时想要逃离的地方。眼前的这座小镇,繁荣而没落。这些天看到的,便是恰逢节日的喜庆,待假期结束后,它又将变回寂静、冷清。
我出生在八十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县城,相较于父亲出生的这个小镇,显然我对龙川更加熟悉。在村落里,除了自家的亲戚,我几乎不认识村里的其他人,而自家的亲戚我也认不全。每次我的出现,都会引来他人的询问。看来,这个村落,似乎不接受我这个“陌生人”。
在这个村里,母亲和我投入的感情、时间并不多,父亲应该会有“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的感受。庆幸的是,父亲不是长子,我也不是长孙,省去了很多家族的琐事。
回到村里的第一天,母亲和我都变得不太习惯。老家的床太软,母亲不太习惯,加之牙痛更让她难以入眠。而我,因为要和堂哥同铺,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熬到清晨,窗外传来了公鸡打鸣的声音,还夹杂鸭子、大鹅、狗的吵闹声。
农村里的空气清新湿润,房门前对着的一小片竹林也沾染了晨露,确实怡人。稻田里的青蛙,或许尚不知盛夏已过,聒噪的鸣叫断断续续。家里已经不用柴火烧炉灶来做饭了,但我一直惦念着奶奶用炉灶做饭的味道。村里只有少数人家还在烧柴火,那缕缕炊烟总让人不自觉地端起了相机。
杂物房里堆放着箩筐和一些农具,自从父辈的田地被征收后,它们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后堂里还放着一副棺木,听说是爷爷在六十岁那年叫人订制的,本来一共有两副,奶奶的那一副用在了四年前。而剩下的这副,蒙尘了三十多年,坐在摇椅上的爷爷,岁月自是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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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父亲说,村子里有很多与我同岁的人,隔壁家的小志比我晚出生三天,而他家的大儿子今年已经七岁,最小的女儿也三岁了。堂妹跟我说,如果她没考上大学的话,估计现在也是孩子他妈了。庆幸的是,母亲当年生活在城镇,并不愿意回到这里。出生后三天我被抱回了老家,之后很快又回到了城镇。听着小志家七岁的大宝叫我叔叔,我回头看了看正在摘豌豆的母亲。
离家里不远有一片稻田,每次回来我都喜欢黄昏时分坐在田埂,流连到天黑。秋天的黄昏,晚稻还没有开始收割,小溪的流水透着一股清凉,朦胧的暮色渐行渐远,当远处山脉尽头出现月影之时,那便是归家的信号。
那牵着小黄牛渐渐走来的身影,本以为是小叔公,待走近后,我才想起小叔公在年初已去世。父辈们已渐渐老去,很多故事,若能置身事外,就不会画地为牢。若有情执,想必陷入软弱。可惜,身边的人,有时很近,有时很远。
这次堂姐新居入伙,我仍旧不会主动跟长辈们打招呼,而不抽烟不喝酒居然会被贴上“未成人”的标签。倒也无妨。其实,遇见的很多人,我们会在某一刻相离很近,过后我们又会相离很远,彼此遵循着不一样的生存方式。只因了家族的纽带关系,我们才得以撞见彼此不一样的生活状态。
在深刻的感情里,总是有亏欠的存在,当你想给予更多之时,你会发现,有些部分是自己无能为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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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田埂回去的路上,我遇见了阿梅,当我认出她来的时候,她却没有回应。年少时的美丽与现在的风霜在脸,我应该想象得到,在多年以前阿梅已经变成一个相夫教子的寻常妇女。当初把我从小溪里捞起来的“救命恩人”,似乎在记忆中删除了我的记忆。
“哦,你是小武...我没认出来了...你小孩多大了...不行,我得回家做饭了...”话音未落,阿梅便带着小跑离开了。而那句“我还没结婚呢!”的话居然来不及说出口。后来堂妹告诉我,阿梅初中毕业后便去打工了,跟同村的人结了婚后,便留在家里照看小孩。小孩上学的时候,她就去打牌,小孩放学的时候,她便回家照顾。很多时候,选择了怎样的生活,也就意味着失去了索求某些东西的权利。
说实话,我更喜欢农村的早晨和夜晚,中间的时间是可以去掉的。晚饭过后,聚在门堂前喝茶聊天的人多了,故事也就多了。虽然家里都装了空调,但我仍旧喜欢葵扇扇出来的凉风和扇出来的情感。父辈们的故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重复,但小辈们已经不会表露出不耐烦了,只是每个人的手上都握着一部手机。某种意义上,电子媒介已经替换了葵扇,如果一个红包不能让你笑,那就两个。简单得很。
年逾九十的爷爷吃完晚饭便睡下了,今年他已经住院三回了,医生说,戒不了酒的话,双腿仍旧会肿胀,还得往医院跑。家人跟爷爷协商了好几次,但每次都选择了妥协。爷爷的理由很简单,“我已经九十多岁了,行将就木之人,就靠着每顿三两酒过活,也不行么?”
这几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每次出院后父亲想把爷爷接到我们家住些时日。可连电梯都不会按的爷爷终日被困在楼宇里,脾气并不好。原来,人的老去,并不是一年一年持续的进程,而是在瞬间发生的。从奶奶去世的那天起,爷爷便一心只想老去。
窗外的最后一点亮光也熄灭了,但我仍旧难眠。亮着的灯,代表的便是一处人家。家是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停留的地方。农村的夜晚是不需要开空调的,窗外,月朗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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