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信

下班到家，走到楼道里靠着墙，打火机点燃第一支烟，他猛吸一口，安静的楼道里只能听见烟草燃烧时发出最后的呻吟声。

第一支烟总是抽得很快，他很自然的点上了第二支，他很累，于是把烟挂在了嘴角，两只手臂自然的下垂在两侧，烟气像是仙境里的迷雾，从他鼻腔、眼镜下面钻了上去，辛辣、刺激。于是他怂了怂肩膀，开始剧烈的咳嗽，眼球表面像是被恶魔的爪子挠过，他觉得他好像流眼泪了。

为了尽量让烟雾缠绕住自己，憋的他窒息，以至于不得不熄灭了烟，他很喜欢在昏暗的楼道里把香烟弹到地上，看见四溅的火星，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好像是拥有一阳指的段智兴，又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有点对不起楼道的清洁工。

他住在20层顶楼，同样隔着20cm厚的水泥墙，他觉得这是他的空中堡垒。拧开房门，光滑的石面地板反射出傍晚的天空，整个房间显得灰白灰白的，合上门，吵闹瞬间转化为寂静，仿佛楼与楼之间已不再言语。他看着窗外的乌云，叹了口气，大自然是严厉的，除了暴雨之外，还有闪电与雷霆。他总会是第一个感受的这种严厉的人，另一方面，倘若大自然肯再严厉一点，他还是会觉得自己是如此脆弱不堪。

“呐，你回来了，一身味儿。”欧尼低着头怂了怂鼻翼，她坐在沙发角落里漫不经心的翻着书。

“嗯，上班的地方不让抽烟，回来路上多抽了几根。”他很随意的回答道。

“少抽点儿，你的病人可不喜欢你满身烟味。”欧尼停顿了下，然后继续漫不经心的翻着书。

他坐到沙发上，没有理她，总是喜欢把自己弄的满身烟味：对于掩盖身上那种阴郁和弱小的味道很有帮助。打开笔记本，他想写一封辞职信。

“尊敬的领导…世界那么大…”他往后仰了仰身子，嘲讽的笑了笑，删掉了后面几个字，调整好坐姿，紧接着点燃了第三只烟。

他一开头就撒谎了，这是他早想好的。他需要这些无足轻重的假话，他想像着这些字会映在领导的眼镜上，一排一排的瞟过去，然后批准。毕竟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有多大贡献，也谈不上惹了多少麻烦。这信早就在他脑袋里构思了很久，今天要像腹泻一样把它倾喷出来。他用手掌抵住笔记本，轻轻使了两下力，对自己说：“不错不错，开了个好头儿。”

“你不想干了，那你还会干嘛，杀猪、宰牛？”欧尼的脑袋偏到笔记本屏幕上，这些个字映在她的眼镜上，好像她就是领导一样。

“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干了，受不了。”“我嫉妒你，你有法定节假日，你有双休。”“你不用面对某些丧心病狂的家属。”他点起第四支烟，“我上班的时候连去厕所抽支烟的时间都没有。”

“你可不知道嫉妒的威力，”欧尼讲到，“这玩意儿会让人盲目，不管是爱情，还是现在。”

“当年我泡你可不是因为嫉妒，其实以前我从来没有嫉妒过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吐了口烟，“因为我对你有百分百的必胜把握。”

“对于你的存在，我也从来没忘记。哪怕我还是以前的欧尼，以前那个和你一样四处浪荡的欧尼。”欧尼叹了口气，“我知道那时候的你对爱情有多崇拜，我同时也相信这种新鲜的魅力不会持续，我当然不去和你辩论，也不会多问关于你的消息。我只是听着，观察着，因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控范围内。”

“你知道背后有人讲我们是因为渣男和渣女玩腻了，打算就近结婚的吗？”他把烟头扔进一罐还没喝多少的可乐里，看着欧尼。“那些人还说我们根本不合适。”

“那是因为他们嫉妒。”欧尼顿了顿，从烟盒拿出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只，“他们都是瞎子，聋子，不会看，不会听，他们嫉妒我们的好日子，所以他们才会嚼舌头，他们都是贱人。”

“而从某一天开始，如果关于你的话题消失了，你的名字在别人面前开始闭口不提，这才是不正常的。你是老师，是一名医生，你面对的是一条条命，生命它从来不放假，生命每天都在工作，那就是活着。”欧尼把烟杵到烟灰缸，“老子这罐可乐才喝了一口！”欧尼瞪着他，继续说道，“有的人会因为烟抽太多而失去性命，有的人会因为失落而伤害自己生命，以后他们可指望着叫你的名字呢！”

“我想要你知道，我从不会嫉妒你，我观察你，分析你，我得出客观的结果，那就是我爱你，但是绝不包涵嫉妒。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目前有且仅有的唯一的彻底探索过你身体的女人，你也不用嫉妒我，你只需要活出让别人嫉妒的生活。”

欧尼觉得她今天话有点多了，她紧接着拿起两根烟点燃，再从嘴里拿出来，又塞到他的嘴里，“你照照镜子吧，亲爱的，你就是一个懦夫，你将别人嫉妒的生活包装成忧愁，——毫无疑问，你这样多愁善感的样子很迷人，你总是一次次的这样表演，因为它奏效，姑娘们觉得你可真是一个感性的可人儿，我想要对你说的———你这种演技越来越烂了，咱么这么多年了，早就过了保质期了，它臭了，你懂吗？你就像是把头埋在土里鸵鸟，顾头不顾腚，沉寂在自己的黑暗里，撅着屁股被人笑话，的确，如果你真的那么嫉妒我，那就放弃吧，我来帮你写辞职信，‘尊敬的领导，老子嫉妒我女人，所以我不想干了’ 有谁不允许你了呢？ 我实在要说一句，你的装腔作势令人恶心。”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心里首先爆发出一阵愤怒，是那种被揭穿的愤怒，啪地一声他合上了笔记本，紧接着一股无力感涌了上来，幸好今天烟抽的很多，他努力不让那种弱小的感觉表现出来，心脏开始隆隆作响，皮肤开始发紧，他知道这是极端感情转变导致的肾上腺素的极度分泌。

这一刻，他才仔仔细细看着欧尼的脸，她还是那么可爱，她才是可人儿，齐耳的短发看得出大大的脑门儿，那副眼镜下是掩盖不住爱意，自从有了这想法的半年里，他始终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感觉里，眼里只有只有嫉妒，冷静下来，他才发现他还有什么可以去伤害的呢？伤害最亲近的人，想让她去背负自责，自己才是那个贱人。

“我觉得，我还是嫉妒，是嫉妒我自己，因为我是现在全世界有且仅有的唯一能够彻底探索你身体的男人。但是不嫉妒你了，我爱你。”

他摸了摸烟盒，发现烟已经抽完了，于是他找了个借口，“咱们下楼，我赔你一罐可乐。”

“带上伞，外面雨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