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

文/波米

“你回来了，你是回来了。”

老家小院大门口，与林瑞对视一会后，外公终于说了话，林瑞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往院子里走。

林瑞没有就回头知道外公会跟上来，如同多年前他跟在外公身后一样。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哥为娶这二房花费了多大精力，在我们这穷地方，还不一定……唉，还不一定能堵住别人的嘴，小瑞你也就迁就一点你大哥吧。”

吃饭的间隙，外婆这么说。有些公式化的称呼，就像这个家族，严肃，呆板，读不懂。

罗心在后天，也就是婚礼当天终于也过来了。

虽然林瑞和他妻子罗心前几天有不愉悦的对话，也可以说是争吵，但是她的到来还是挡住了众人的闲言碎语，什么夫妻不合的蜚语不会传出，更不会夸张的说一个家都那样，爹就算了，大儿子这样，小儿子别也传染啊。

林瑞还是放下心来。罗心本身所带有的那种念过大学，读过书的气质，还是在新娘出现之前，让村庄上的人注意到这个家族的又一个媳妇。

外公脸上似乎有光似的挺直了腰板。林瑞存了近三个月的钱，就全给了大哥。昨天来的时候有几个玩耍的孩子，此刻也稍显规矩，在大人身边缠着，眼巴巴的四处望。

终于鞭炮声响起。林瑞躲在众人身后，他原本就是讨厌这种热闹景象的，于是新娘未露面，他就匆匆离开。至于罗心，林瑞不太想去管她，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自在。

那些无非是千篇一律的形式，红字，喜车，只不过这种喜酒里，还是有太多令人讨厌的味道。

大哥上一房妻子，是个端庄贤德的女人，会绣很好看的鞋垫，大哥和上一房妻子的儿子，亘煜，前不久生日时还收到他妈妈给他寄的，这个也是听那些家长里短的婆子们说的。三年没回来，亘煜八九岁了，见人倒不太怯，只是不近人罢了。问他什么也是偶尔答偶尔不答的。那双特别像大哥的眼睛，不太与人对视，他身上看不出多少他妈妈的影子，又或许他早已忘了上一任大嫂的样子。

“啊，啊，是弟弟来了，你哥，你哥出去修车去了。你坐吧。”新一任的嫂子有胖胖的身材，皮肤有些发黑。屋子有些灰暗，见林瑞走进来，她便又打开一扇门，太阳便略微照进来，留下一条光路，空气里的灰尘跳跃起来。

地面上倒是用水泥泥了泥，但是还是不太干净，死角都是脏的。看着地面，林瑞不由的想起罗心，罗心一边和他吵架边用拖把拖地时，“你没挣什么钱。”“你说谁呢？我会出去的，我是那种白吃白喝的人吗？”林瑞坐在客厅的小桌边，忍不住站起开。看着她拖地，桌子边没打扫到，桌子和门后面没打扫到，甚至电视柜那边的地上的头发也没有清理。

看到这些，林瑞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小瑞这咖啡不好喝吗？”林瑞恍了神，原来已捧着胖嫂子倒的咖啡喝了好几口。

其实早听说她初中都没念完，又似乎没念过。还喝咖啡什么的，多多少少又有些让人发笑。

“没，没，还行还行。”林瑞忍下刚刚浮起的笑意。

她或许因为林瑞的肯定，又沾沾自喜起来。

“小瑞你和弟妹的关系倒是特别好啊。”“……嗯。”

“ 还住多久？”“过几天回去。”

“罗心不错的，你们俩没要孩子吗？”她紧着又询问。

林瑞忍不住看了眼外面，才说：“没有。”

“哦……你们受过高等教育，思想也不一样些，可是爷爷这边好交代吗？”

“小瑞。”大哥从门外走近来，他的恰巧出现，使得林瑞松了口气，他冲他大哥点点头，匆匆忙忙挤出了房间。大哥盯了林瑞一眼，倒也没再搭话了。

又一股咖啡味溢了出来，估计胖嫂子为她丈夫冲了杯咖啡。林瑞在心里隐隐的想：千万别用我用过的杯子接着喝啊。

“我会挣你想要的那么多吗?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嗬，一夜成名了？”林瑞把罗心的手挎包扔在地上，包上的拉链刮了一下手。“我也没要多少，至少我自己会挣钱。房子，房子首付还是我爸妈付的。”到最后她的声音降下去却更有底气了。

“罗心。”

“别这么叫我，你和你大哥一样的怪腔调。”

林瑞呆了一下，有过多久没人说过我和大哥挺像的？一年，两年，还是更长的年头？

亘煜走进来，“二叔，我爸叫你过去……你的手流血了。”

林瑞抬起手看了看，无名指第二关节划了大口子，血往外冒，血滴在她的包上，他使劲按住，罗心动了动嘴，没再说话，讪讪的。

她的包倒是脏了。

林瑞跟着亘煜出了门。“亘煜，你想不想跟二叔住？”说完又觉得唐突。

外公家的北北在大口嚼着面条，北北是一只农村常见的土狗。

林瑞看着觉得刺眼，这吃的比他最穷的时候吃的都好。他用院里的水龙头的水冲冲手，冲了好一阵。

亘煜拽着衣角没抬头。

看着亘煜的样子，林瑞浅笑一下，说：“亘煜，那天，那天你放在车上的槐花很漂亮，很好看。我小时候也那样，没觉得什么不好的。”大哥结婚那天，亘煜把一串串白色的槐花都插到结婚的车上，被外婆全都拽下来，林瑞远远的看到亘煜似乎受到了训斥。现在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却又放下来。

他低着的头怯怯的抬起来，小孩子就是纯真呵，眼睛亮亮的真漂亮。

“小瑞，娶了罗心，好好对她吧。”“……嗯。”

“那为什么吵？”大哥大口的吸烟，盯着林瑞。

“没什么，小事，别管了。”“行，那另一件事，那天你为什么没露面，你知道是哪天。”是他结婚那天吧。

“你太高兴，怎么会注意到人群里的我？”林瑞口气忍不住也强硬起来。

“我一直在找你，用眼找。小瑞，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儿子，做大哥也没全力的照顾你，做爹，也没有让儿子有个好家，他甚至都还没和他妈妈待上多少日子。还让他过苦日子。现在我又是一个丈夫了。失去又回来。丈夫，父亲，父子，夫妇，这些词哥都明白。我现在又家，我要做顶梁大丈夫，才能做父亲，让亘煜以后也明白，你明白我了么？”他声音沙哑，用尽力气吼。

精彩，从认识大哥到今天，林瑞感觉大哥从没像现在这样打开天窗说亮话过。

我怎么回复大哥呢?明白他么?我们又有多久没这么说过话。林瑞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抽着烟，林瑞也在熬着时间。

“小瑞，不管怎样，好好对罗心，你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就再听大哥一次。”大哥说着把烟蒂扔在房间角落。

林瑞慢慢梳理着心情。

“大哥以后会怎么对亘煜呢？”林瑞想了会还是问了。

十八岁，或许是十七岁，林瑞心里的英雄主义，大男子主义在作祟。他在自己的所谓日记本上写下，某年某月某日的终极目标是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时候的他，偶尔会用欣赏的目光去看班级上比较好看的女生的脸，偶尔在家里做点作业的时候，看到大哥忙碌的干活后的汗涔涔的脸，偶尔还有外公的殷殷的目光，甚至还记得清楚学校里有个小卖部的老奶奶，目光浑浊的盯着他说“多大了？好年轻啊……以后要成才，以后要成才啊……”她干枯的手臂扶着晃晃悠悠的木质凳子，慢慢的走。那个时候的天似乎是少有的蓝色。

又有多久过去了？

也许奔三十后，我也在一步步的走向死亡，像外公，像父亲，像大哥。

那罗心呢？罗心在三十岁时眼角边何尝不是又会多一条纹路。

我们当时为何会在一起，又为何选择一起去承受未来。

这些，林瑞不想再想了。

不用想了。

罗心让我去找份好工作，她见不得林瑞在屋里因而写文章等待。“林瑞，我们要过踏实的日子，慢慢的还房贷，心平气和的过日子好不好？”有多久我们没有再这么说过话，又有多久常常为在哪儿吃饭而吵起来。

他们们面对面的坐着，林瑞细细的看罗心的眼角，再过一年，甚至两年，这里就会增加一道皱纹了。他们也慢慢的不再年轻了。

“行，”林瑞说“你说怎样就怎样，听你的。至于孩子，我们……”

他似乎想开了，把事放到台面上讲。

“孩子……”罗心的目光暗了下去，不再盯着林瑞。

“亘煜，我们可以带走亘煜么?”

罗心猛的抬了头，“是啊，是啊，可以啊，那不都是为了你么？为你们林家出钱出力。”

她说着嘤嘤的哭起来，他们就一块在乡田间的某棵树下，依偎着留下眼泪。

林瑞和罗心要再回到那个冰冷的城市，不同于含情脉脉的乡间，他们仍是要回去。只是他们带上了亘煜，看着亘煜澄澈欣喜的看着沿途风光，林瑞看到了罗心撕碎而来什么，那些纸似乎是写着几张不能生育的化验单。

都散在风里的自欺欺人，谁还管这些呢？

经营一个家也许并不难，想着这个，林瑞心里的笑牵到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