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爷走了

早上，一般很少联系的大表哥突然打电话来，说大姑爷早上走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却并不怎么悲伤，这可能是因为大姑爷卧床重病已久的原因，几年来，他一步步地走向死亡，接近死亡，这似乎都是预料之中的事。

但是我的心里依然感到很难过，不是悲伤，是深深的惋惜——为大姑爷白扬树一样笔直伟岸的身材，即使到老依然是白里透红的皮肤，开口笑时永远都有的招牌式的酒窝……我就想，大姑爷的生命停止跳动了，他把寸这些都带走了真是太可惜了。

大姑爷一表人才，英气逼人，就是人胚太好的那种，造物主把造人的好材料都给了他。然而，命运没有这么优待他。大姑爷从小家里就很穷，据说大姑嫁过去的时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住在临时搭的小草棚子里，分家时只分到了二个碗二双筷子，就开始了自己的奋斗历程。

大姑爷先是代课，后来变成了民办老师，民办老师工资低，并且不稳定，随时有并精简的危险。大姑爷边教书边种田，一放学就骑着他那辆旧自行车往家里奔，到了家里直接到田里，帮大姑干活。在学校里，学生们见到的大姑爷经常是腿上的裤脚还挽得很高，忘记了或者是还没来得放下，大姑爷的腿很白，无论太阳怎么晒，污泥怎么抹都改变不了颜色。

大姑爷有一段时间在成集中学教书，离我家很近，经常到我们家来，一到我家就帮爷爷奶奶做事，有时是拉麦，有时是耕地，有时是掰玉米，最简单的就是院子晒了一场的小麦，不姑爷都会习惯性地拿起“摊麦”去翻，过一会就翻一遍，完全当成了自家的。

大姑爷特别好学，身上有一股韧劲，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参加了高师函授，拿到了文凭，不仅转正成了公办教师，还从小学老师一跃成了中学老师。这在当时是相当不易的，当时许多民办教师连考中师都考了很多年才勉强过关。要知道，这些成绩都是大姑爷走在路上，站在田里，凑在煤油灯下，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大姑爷的这种精神影响着他的后代，大表哥复制了大姑爷的逆袭之路，大表哥的儿女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考上了研究生，并且找到了很好的工作。

大姑爷一身傲骨。他在成集中学教书时，舍不得吃食堂，烧的都是煤油炉子，每顿都是下面条吃，没有菜，只是在上面滴几滴菜籽油，这样的饭他和自己带在身边念书的余大姐一吃就是多年。

烧煤油炉子要用煤油，而煤油当时并不是想买多少就买多少，都是凭票计划供应。凭票供应的煤油便宜，叫做平价；在黑市上买的比较贵，叫做议价。

有一回，大姑爷班上的一位学生到大姑爷宿舍去交作业，看到大姑爷打煤油的小塑料桶空了，就自告奋勇要帮大姑爷去打煤油。

这位同学的父亲是公社供销的主任，掌握着全乡农资的分配权，这位同学经常看父亲替人买东西。他幼稚地认为他父亲也会帮他的老师打煤油的。

谁知这位供销社的主任根本看不起这些“臭老九”，他眼里只有公社大院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干部，他把大姑爷的塑料桶扔在了一旁，毫不理会。

过了两日，大姑爷上街，顺便去取煤油，那个供销社主任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大姑爷的煤油桶从杂物堆里找了出来。大姑爷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一把从主任手里夺过煤油桶，扬长而去。从来，大姑爷只打议价油，从来不指望走后门。

后来，有一位公社干部的儿子仗着自己是公社大院里的孩子，在学校欺负父母是农民的同学，大姑爷勃然大怒，让那个学生在教室后面站了半天，他当着全班人的面说，你不要认为你大你妈是公社干部你就高人一等你就了不起，我告诉你，你老子就是地球球长我也不怕你，我也不巴结你！

大姑爷退休后，每个月都要背着大姑到我们家来，先是来看望我的爷爷奶奶，后是来看望他们的哥嫂，每次他们来，都要走梁岔街上称上几斤猪肉，几斤排骨，或是一个提膀，然后再加上一大块鸡糕带过来，然后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一顿饭。

临走时，我那亲爱的大姑舍不得她那不拿钱的哥哥，每次都会背地里塞点钱给我的父亲，或是自告奋勇地要把剩菜端到堂屋的冰箱里，等到父母第二天去端菜，发现碗下面压着大姑留下的二百元钱。

对于大姑的这点私心，想必大姑爷也是知道的，大姑爷和大姑一辈子恩恩爱爱，齐心持家，从不吵闹打骂，大姑爷退休后，特地把钱交给大姑管，其实也就是为大姑着想，让她尽情地去实现自己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