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不是无知，担当不是流氓
陪读那段时间，晚饭后时常在学校周边的街巷走一遭。
天桥下的路边，总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佝偻着，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她们殷勤地向路人兜售着手工制品或者一些卖相看起来并不抢眼的有些蔫了的蔬菜。
看着她们，常常无端地想起自己的母亲，每次路过我总忍不住驻足买一些粗糙的手工制品，租住的房子空间较小，女儿抱怨我又花钱买了一堆无用的东西而她用钱时我总是斤斤计较,被她嘟囔诟病几次以后，我就悄悄地瞒着她把这些东西藏好等周末带回家送人。
久了，这些老人中的几个记住了我，每次路过，她们都会热情洋溢地唤我：闺女，我昨天缝的鞋垫，铺着可舒服呢；这是地里新摘的蔬菜，没使农药化肥，留给自家人吃的，人少吃不动，就拿出来换俩钱；我们年龄大了，挣不来钱，孩子们挣钱也不容易，老伸手要不好意思，我的菜看起来模样不俊，但是绿色无公害，捎一点吧………
于是我就捎一点再捎一点最后捎了一堆回去，回去根本吃不完，总是扔得比吃得多。
一天，一个已经很熟的老太太拿着布鞋拽着我说：娃，这是我自己缝的，买一双吧，舒服防脚气呢。我打小就喜欢穿布鞋，二话不说高高兴兴买了几双，回到住处立马换上出去走了两圈，也还舒服，过几天清洗时发现整个鞋底变得疙疙瘩瘩，我从边角磨开的地方探看了一下，原来里边全是黄板纸！
再次路过时，她依然热情而真诚地向过路人推销着她贩来的廉价蔬菜和手工制品。一直以来我总觉得这把年纪还在辛辛苦苦自谋生路的人应该得到最大程度的尊重，即使房东数次提醒我说这些人的菜大都是早上在批发市场捡的便宜菜底子，而手工制品大都是超低价批发来的劣质产品，她们无疑是把人们的善良当无知云云，我依然我行我素，因为我总想这样垂老的人，倘若不是真的拮据窘迫，谁会做这样的事情？我从心里并不排斥她们的商品是贩来的，我不跟她们讨价还价并不是自己多么阔绰，而是觉得她们那一代人为国家为社会付出了太多，她们理应得到尊重，有一个体面的晚年。
这一刻心在抓狂：她们理直气壮推销着质次价高的产品时不就是卑鄙无耻地消费着人们的善良吗？
父母师尊曾经无数次教育我们：你用善良对待绵羊，收获的将是真诚善良；你用善良对待狐狸，极有可能会被出卖利用；你用善良对待狮子老虎，那么毫无疑问会被吃掉。
从没想过，再见到他会是在这里。周六推着行动不便的母亲去早市，她说想喝糊辣汤，我来到摊点前要了一份，有人过来收取卫生费，声音有点熟，我一看是初中两年的同桌，他很忙，打个招呼就走了。
当年很长一段时间，他会每天早上带一些包装精美的饼干点心给我们附近座位几个人，笑笑说他哥哥在铁路上，另外一个城市的食品非常便宜，他哥哥从铁路免费运过来，他送到商店挣差价，拿到学校的这些因为运输过程中挤压碎了，商家不要，就送我们。随后物品的种类越来越多，我们也深信不疑。
一晃初中毕业了，有一年冬天“严打”宣判过后“游街示众”开始，无意间抬头看见同桌挂着牌子站在车上～忽然想起来，那时候风传他是学校的江湖二号人物，经常和我们学校隔壁职业中学的学生约架、和几个弟兄偷商店，也谈过数次恋爱～除了最后一点他从不遮掩以外，前边的两点我们没人相信。
后来从同学那里知道，他的确是当时的二号风云人物，在他之前，我们学校的学生时常被职业中学的学生欺负，他说服了老大带着学校一帮小混混和职业中学那边的混混轰了一个群炮，结果没赢，他又用自己的真诚坦荡说服了隔壁的老大，达成协议，不再骚扰这边的学生，后来我们学校老大还笑他傻，说他不适合做流氓～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年的中学时光，的确是建校后风气最好的几年。
他走了以后，摊主和我聊起，说他就是这条巷道的人，那年他进监狱其实是被叫去帮忙的从犯，最终主犯家有钱有势，活动力度大，同桌掂了大头，被当作主犯判得最重。他没有再反咬任何人，说错了就是错了，不是别人的罪重了就能减轻自己的罪。五年后出狱，他的母亲身体不好，他选择留在家里照顾老人。他去找当年的主犯，从其手里借了一笔钱，购买了“无根豆芽生长机”，在市场卖豆芽。这一带的市场一直混乱不堪，几个街面的痞子带头把摊摆在路中间，欺负乡下进城的老实人，工商市政那些人来这里收取卫生费管理费根本就没人交，这个市场是有名的脏乱差窝子。
他来之后，先给路面划了白线，要求摊位不能过线，避免影响交通～自然没人理他，他在恶恶地掀翻了几次摊位、狠狠地教训了几个痞子后，人们知道他蹲过监狱，敢下硬手，那些小痞子从心底怕他，慢慢他们不再占道经营。随后他又把摊位用白漆画出来，这样也不存在谁占得多谁占得少，工商市政他们索性雇他做管理，从此是该收税的收税该交费的交费，市场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有条不紊、次序井然。
他喜欢抱打不平，见不得恃强凌弱，见不得忤逆不孝之徒，依然打架，依然出硬拳下狠手；他从不拒绝对他示好的女人，也从不招惹其他的女人。
没有他的时候，同样还是这个市场，乱得就像七八十年代乡村的集市，有了对比后，周边的人都自觉遵守着他制定的契约规矩。
老公在看《杜月笙传》，笑着说，做一个有担当的流氓，真不容易。正在看《花千骨》的女儿说，妈，像你这种无底线善良的人，长得又不美，在骗子眼里就是白痴！我说那要到长得美呢？她认真想了一下，说更不安全。
我忽然觉得，善良不是无知，担当不是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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