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啊,我当是寻常,随便写写而已。”张生玩笑似的说着,仿佛关于诗,他毫不在乎。
张生端起酒杯,看着对座的公子,笑道:“更何况,我只是个穷酸书生。我写的诗,又有何人在乎。”
“张兄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只是一时不畅,来日方长呐!更何况张兄之才在我等之上,日后定能够山回路转......”
那醉酒的张生,实名唤张继。来此地一事无成,还要靠卖字为生。与他对坐的是这姑苏城里出了名的才子—刘长卿。二人皆被彼此的诗词牵引,从而惺惺相惜,视为知己。
张生自铨选落第后,终日郁郁寡欢闭户不出。近日因避难来到苏州,刘长卿听闻此事,便赶来安慰。想来是刘长卿安抚未果,那日便与张生一同喝得酩酊大醉,昏沉睡去。
次日,天光蔓过窗台,落在了酒桌上。
刘长卿惺忪地睁开眼,看着满桌杯盘狼藉,起身挪到窗前。窗外已是人烟渐起,车马争鸣。
估摸着应是辰时了。
刘长卿刚一回身,正看见张生坐立在那,纹丝不动。
“醒了?”
不知张生是心中所想还是残酒未销,仍是纹丝不动地回道:“但愿今生,再也不醒。”
刘长卿听罢,忙道:“张兄这又是何苦呢?听我一句劝,凡事放宽心,功名可以再考,女子可以再寻......”
说到此处,刘长卿忽然心头一紧,方才欲劝张生的话恁地也说不出口了。
但见张生始终不语,只得默叹一声,抱拳道:“长卿尚有长州公务在身,张兄见谅。”
刚欲告辞,却又放心不下张生,回身多嘱咐了一句:“既然如此,张兄不妨出去走走。”
张生明白,长卿是怕自己积郁在心,成了心病,这才好言相劝,让自己宽心。
“长卿。”
刘长卿望着张生,等待后话。
“多谢。”
刘长卿冲着张生一笑,微微颔首,整襟作揖而去。
待刘长卿走后,张生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往外走。路过楼台亭阁,穿过酒肆巷尾,人潮声渐渐远去,只余下清风拂面。
张生走了有多久,他倒是没有在意,可两耳愈发听得见自己的心声了:父母安在,襄州可好;芳草凄凄,杳无音讯;官海浮沉,四处漂泊;经年战乱,何日太平。
心中多年的苦闷一时间迸发而出,张生无以排解,猛然仰面,恍然发觉天色黯淡,已近黄昏。
怎么到了十里枫桥了?
张生只是这么一念,转而又是无边的落寞清寒随雾气奔涌而来,张生望着湖面,竟无语凝噎。
那沉积在心中的痛伤如同这湖面的涟漪正扩散开来,张生忽然觉得这湖像极了自己。
许久,远方飘来一叶扁舟。
“船家,渡我一程吧。”
那船家是上了年纪的,可还是不解:“你即叫我为船家,我便载你去四海。可这渡人,却是佛祖的事。”
“老人家,我当做渡人,你权且当做载人吧。”
老船家像是听出点什么,摇头道:“此时是枫叶正飘时候,江面上黑灯瞎火。这天昏地暗的,实在是煞景,不宜散心呐!”
老船家见张生默然不语,也没了后话,只得停船靠岸。待张生上了船,便掌上灯烛,摇起桨后任其漂泊。
月下渔火,只照亮了方寸之地。除此之外,一片死寂。伴随着几声乌鸟啼叫,不胜荒凉。
或许老船家觉得,此景不祥。可此刻,张生却深深入迷。也许,张生还寄希望于这他人眼中的煞景,是否真能如长卿所言,能够山回路转,绝处逢春。
不知过了多久,张生始终悬着的心累了,想必这番回转是等不到了。
也正是此时,远处古刹传来钟声,悄然空灵,洞穿尘寰,洗祛了万物之恼事,使众生归于宁静,张生猛然发现,现在万籁俱寂,众生平等。
而在扁舟之上,张生见证了绝美的存在。月光压在桥上,无尽的红叶,皎洁的如霜,血红的如潮。
张生转身回望,微弱的烛火下,老船家抱着桨橹进入了梦乡。
远山隐没在水雾风霜里,扑朔迷离。
张生狂喜,原来如此。我与这世间共同沐浴着月光,除此之外,我还有诗。
此时的月华比酒更穿肠。
微醺的张生要记录下这一场绝美,不顾一切,因为这绝美便是自己的榜样。
我不怕旦夕一炬,只为这五更的月落乌啼。
“长卿。”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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