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

少年弃得到了一只鬼灯，并不是偷的，也不是捡的，它就那么突然的立在了那里，闪着莹绿的火光。

弃并不很惊讶，他只是暗地里打量起这只灯来，底座倒是普通的莲花座，只是那青铜制的灯罩上各处都雕刻着狰狞的鬼头，佛与鬼——妖冶可怖。

他没有触碰这只灯，他甚至也没有好奇这只灯是怎么来的，他默默的想到，现在有了一只灯可以跟他作伴。

他是一个弃儿，原是一个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的人，人人都喊他弃儿，他便胡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罢了。

他盖上破烂的薄被，闭上眼睡了，不去理会那诡异的绿色火光。

天色破晓，弃睁开眼睛，那只灯还在那儿，莹莹的亮了一夜，他终究忍不住，轻手轻脚的走向了那只刻满了恶鬼的灯。

里头的灯油黑的吓人，浓的化都化不开，一点如豆的绿色火光正安稳的躺在灯油中间，好像一只冷漠的绿色眼睛。

他轻轻的试着去吹了一下那灯火，好像怕惊着了它，但是它只是鄙夷的往旁边偏了偏，便冷漠的不再理会。

他心里升起一阵无法言说的诡秘的快乐，他有一只活着的灯！

他怀着一个快乐的秘密，鼓鼓胀胀的快要撑破他瘦弱的胸口，一天的时间晃悠悠过去，他比平时要迫切的多的要回到他破碎的小屋子里，他要去看他的灯！

他飞快的跑向他的屋子，那灯火还在，他慢慢的松了一口气，从心底里放出来一个满足的微笑。

他把灯放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他开始跟这只灯说话，灯安静沉默的聆听着，弃开始想到，或许这灯里面藏着一只会吃人的恶鬼，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这灯火还是暖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这灯火也愈来愈盛，笼罩了这间小屋子，弃渐渐的有了困意，他的头脑开始混沌起来，在这黑夜之中，那只鬼灯开始变化。

一阵诡秘的青色烟雾升腾起来，这烟雾转瞬便化成了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弃的睡意无影无踪了，他吓呆了。

那只鬼身量很高，长相虽然可怖，看起来倒并没有伤他的意思，弃镇定心神，想到他平日里并没做过什么坏事，这屋子里也没什么值得拿的东西，不过只剩他这么个可怜人而已。

这么一想，他镇定下来，开腔冲那鬼问道:“你是那灯化的”？

那鬼垂下眼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应答，只是抬手丢过来一张轻飘飘的纸条，弃接住看上面写道:“告诉我一件你想要的东西，七天为限。”

接着，那鬼又像来时一样，化成一阵青烟消失了，弃看着手里的纸条，几乎不敢相信，这鬼应该不是来害他，但是他平时也并没做过什么积德行善的大好事，怎么会招来这么一只奇怪的鬼。

他呆呆的想了一夜，脑子很乱，一只奇怪的鬼给了他一个奇怪的要求，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又是想要的太多。

他没有父母家人，没有钱，也没有一副好相貌，没有才华.....这世间太多的东西是他这个可怜的弃儿没有的，他不知该如何做这个选择。

接下来的几天，那只鬼并没有出现，弃也仍旧像往常一样和灯说话、吃饭、睡觉。

七天期限到了，深夜，弃没有像往常那样睡下，他在等那只鬼，等他困意渐浓的时候，那只鬼再一次出现了，依旧是满室的诡秘烟雾。

只不过那鬼并不像上次那么可怖，它换了一副仙气飘飘的修道模样，手执拂尘，一脸清冷。

它依旧是昂着头，只把眼垂下来，不屑的看向这个渺小可怜的人。

弃听它问道:“你可想好要什么了。”施舍的语气，他并没有不忿，这种语气对他不过是习以为常罢了。

他想了很久的时间，他缺失的东西太多，其实过了这么多年要与不要也不算什么，反正习惯了，只是这么多年，他实在是寂寞，一个可怜的弃儿，没人愿意同他讲话。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少有的镇定，他慢慢向那鬼说道:“我只有一个愿望，我希望你能每天出来和我说说话。”

那只鬼不在用眼睛睨着他，转而低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接着就化成一阵青烟消失了，弃这才敢长呼出一口气，颓然的靠在床边。

这个愿望实在是太傻了，这个念头像一条蛇缠绕在他的心里，嘶嘶的吐着信子，快要让他窒息。

深夜，弃忐忑不安的等待着，那只灯还是冷漠的亮着，不知道那鬼会不会来，他正胡思乱想个没完，那阵青烟突然升起，那鬼居然来了，弃几乎要兴奋的战栗。

那鬼又换了一副面孔出现，是春光明媚的二八少女，不过神情依旧是冷漠疏离，弃明知她是鬼，还是暗暗的红了脸，他还没有这样子和一个姑娘讲过话，他尴尬的不知要说什么。

那鬼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为何不说话，你的愿望不是要和我说话么？”

弃慌乱的点点头，嘴里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那鬼虽然脸色不好，但是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弃头一回觉得自己像一个真正的人。

接下来，那鬼都会准时出现，只不过他总是化成不同的形象出现，老人、小孩、妇人。。。种种这世间万千面孔，弃头一回说了个痛快淋漓。

他比任何时候都期盼夜晚的到来，他现在甚至敢去擦拭那只灯，那灯火依旧不分日夜的亮，只是那灯油似乎越来越少了。

是夜，那鬼果然出现，这次他化成了一个布衣和尚，佛光满室，手里还慢慢捻着一串佛珠，他在桌边坐下，意味不明的盯着桌上那只灯。

弃慢慢的在桌边坐下，他知道那鬼并不像他原来以为的那样可怖。

“人，谢你助我成佛。”

他难得开了口，弃没有听懂，那鬼接着说道:“今日是我最后一次来，我今日化完了可恶的业障，再也没有东西能束缚我。”

弃一阵失落，他知道自己不该有那种念头，希冀着那只鬼能永远这样陪着他。

只是，在那只鬼消失之前，弃突然想知道一点关于他的事，这么久以来，只有他在不停的说，那鬼只有沉默的聆听，他发觉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

他慢慢说道:"你可以跟我讲一讲你吗？"他没有期盼那鬼能答应他，他已经做好了被回绝的准备，太越界了。

谁知那只鬼竟出乎意料的开腔了，甚至连他的声音都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我自小便在寺院修行，不通世事，所有人都说我的天分极高，不出几年，便能成佛，我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和尚，人人都说我是活佛，可是我自己知道，我成不了佛。我每日诵经礼佛，却迟迟无法参透到底什么是佛。我的师傅，他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和尚，他一个人住在圣山顶上，那里终年下着大雪，我想问他到底什么才是佛，可是他从来不肯见我。"

那鬼，不对应该不能称之为鬼了，他喝了一口水，顿了顿，接着说道:"那一日，我成年了，无数的秃鹫绕着圣山飞来飞去，我照旧爬上圣山去寻找师傅，可是他已经坐化了，我在那儿诵了一夜的经，接替了他的位置，圣山的雪万年不化，可是在那一天，它们变成了洪水，冲向了城镇，所有人都说，是我的师傅触怒了上天，导致天降大灾，他们再也不让我上山。

我开始日复一日的诵经，不见任何人，有一天，我听见师傅的声音，他说要带我修行，我知道他已经死了，可是我还是想跟着他，我就这么变成了一只灯，一只充满了人间业障的亦鬼亦佛的灯，我流落在人间的各种地方，在不同人的手里流转，满足不同的愿望，我知道这是一场修行，可是这人间业障，永远都烧不尽，直到遇见了你。

你看见这灯油了么？我已经记不得多少年了，它永远都没有减少，所有人都选择了鬼，可是今天，你选择了佛，我终于可以解脱，今日一别，即是永别。"

弃听呆了，他没想到，很多年前他跟他一样，也仅仅只是一个人罢了，不论今日他是鬼是佛，首先他是一个人。

弃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里不舍，可是他知道留不住，谁都有自己的命数，他看着那灯慢慢的熄灭，他不由得着急，冲那和尚喊道:"你现在知道什么是佛了吗？"

他没有听见回答，那只灯已经消失了，连带着那和尚，这一切的一切好像从来没发生过，就好像这可怜弃儿的一场幻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