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家乡

上初中以前，我的家一直有两个，一个在家乡的山村，一个在兰州。爸爸在兰州做保安，妈妈在村子里，是一名代课老师。当时我对两个数字异常敏感，一个是450，一个是165。这两个数字分别是爸妈妈当时一个月的工资。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些钱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可是父母却用这些钱供养了一家四口人，而且并没有让我感到童年生活有多么的局促，现在回想起来，父母简直是有魔法一般。

记得从家乡到兰州的长途车票价格是35块钱，而且当时去兰州的时候，车大多是夜班车，当时在车上看着迎面而来的黝黑的山和树的影子，总想到故事里的神魔鬼怪，谈不上害怕或是期待，只不过这成为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对于远行的印象。三百公里，是县城到兰州的距离，妈妈讲那时候的车上还有各种骗子，她一个人带着我和姐姐总是提心吊胆，这些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车上总会有拿着铅笔说着什么的人，那时候妈妈总会转过头抱着我和姐姐，让我们闭上眼睛睡觉。

作为一个乡下的孩子，在每年的寒暑假，能来到一个大城市，我和姐姐是满心欢喜，充满期待的。兰州对我有莫大吸引力的两样东西是牛肉面和早晨的鲜牛奶。记忆中牛肉面价格持续时间最久的是两块钱一碗，如果带回家里不用面馆里的碗，则是一块八毛钱。第一碗牛肉面一般是在到兰州的第二天，晚上爸爸接到我们一般会在十一二点，而我总是惦记着第二天的牛肉面久久难以入睡。我能吃到牛肉面的频率差不多是两天一次，当时确实是精力充沛，早晨起得大早，等在爸爸的值班室里，爸爸在街口的牛肉面馆里用袋子提回来一碗面，我在值班室里大快朵颐，爸爸则吃着馒头或者饼，妈妈在兰州，所以爸爸还有菜和汤可以就着吃。爸爸不喜欢吃牛肉面，因为汤有点咸，吃了需要一直喝水，直到现在爸爸还是这样说，所以我也难以判断爸爸究竟是不喜欢吃，还是为了省钱，亦或是二者兼有。爸爸的单位会发一些牛奶票，每天早晨，家属院门前都会有新鲜的袋装牛奶，寒暑假我和姐姐在的时候，爸爸每天都会买两袋牛奶，早晨吃牛肉面，所以牛奶一般会在下午喝。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炖牛奶的小黄锅，牛奶倒在小锅里加上一勺糖，在电炉上煮开的时候，那溢上来的奶沫和在牛奶表面会结出的一层薄膜，是我的最爱。

爸爸看管的是一个银行的家属楼，那座楼一共八层，楼顶上还有一排房子，那些房子便是爸爸和他的同事们住的地方，一个人住着一间，现在想来，这样的条件即使在现在也是很不错的了。那些房子中的一间也是我寒暑假里的家。因为妈妈是老师，而且是在小学期间担任了好几年我的班主任的老师，她对我的作业任务了如指掌，所以寒暑假里我和姐姐的主要活动都是学习。爸爸的一个同事一家四口一直生活在兰州，他家的女儿比我小两三岁，那差不多是我在兰州的主要朋友了。有时候家属楼里的小朋友也会来顶楼和我们玩，听爸爸说，其中有一个小朋友的父母是复旦毕业的，他还说那个小朋友如何聪明又如何努力，可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复旦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自己要好好学习上大学，可是要上什么大学，上了之后做什么，这些东西并不在我的认知范围内。那个家属院里有好多老奶奶，老爷爷，爸爸是他们口中的小陈，他们会给我和姐姐压岁钱，还会把家里小孩的旧衣服送给我们，在那些年，我和姐姐基本没有买过什么衣服，因为那些衣服虽然是旧的，但是比我们自己买的新衣服要更好看，质量也更好。我问妈妈为什么这些爷爷奶奶对我们这么好。妈妈说，“因为他们心好啊，他们的儿女大多不在身边，所以你爸爸也会时不时地在他们家里有需要的时候给他们干些活。”

爸爸工作的地方离兰州的市中心东方红广场很近，所以我们下午吃完饭会经常去那里散步。那几年，在那个广场上，我们留下了好多合照。作为一个乡下的孩子，在去兰州之前我从没有坐过电梯。我在东方红广场旁边的国芳百盛大厦里坐了无数次的电梯，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对我的吸引力现在早已不记得，可是乘坐电梯的新奇感到现在我都忘不了。

兰州于我的特别之处，在于伊利优酸乳，在于蒙牛小布丁，在于牛肉面，在于每天早晨的鲜牛奶……我见识了太多当初在家乡的村子里所没有的东西，这些东西充盈了我的童年，让我获得了满足感与幸福感，父母用自己的努力为我与硬邦邦的世界隔出了一条缓冲带。到长大一些后，感受到生活的些许局促，可是我已经有了抵御这些局促的铠甲。

上初中后，爸爸离开了那个家属院，还是在兰州，只不过，再去兰州却已没有了家的感觉。

再后来，家里一直波波折折，高我两级的姐姐在休学一年，复读一年之后和我同一年进入了大学，姐姐的大学是在兰州，母亲也彻底到了兰州，而我来了北京，暑假寒假大多是在兰州。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了。

两个家乡

2017/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