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至当日,见申生睡得正熟,公孙枝(庄族申氏)与寝阁的寺人交代了几句,便急着去到绍武殿去观礼。原本想着能在观礼时再见子芸姜一面,却不料两个时辰过去了,他在人群中寻寻觅觅,却始终都没能见到子芸的踪影。待回到家中,想到每日相伴的申生也被接进了宫,便顿时感到心中空落落的,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兴致。
就这么百无聊赖地过了几日,到正月初十,父亲(司马子申)才总算打点完了一切,将府中事务交代给了长兄子澄(公孙澹),这才载着准备了多日的行装,踏上了回封地的行程。
当初曲沃代翼尚未成功之时,先君武公将都城从浍水北岸的故曲沃城迁至涑水南岸的新城,并依靠城北的山岭水系构筑阻碍,以避免遭到翼城大宗的骚扰。如今克翼功成已有七八年,城北的防御工事已大多废弃,但车马出行总还是有诸多不便。故而近些年来,尽管不少大夫的封邑皆在北境,却都要经曲沃正街自南门而出,待西渡涑水之后方才向北折返。
申氏府邸在曲沃城的西南部,出了府门只需向东行一箭地,再右转沿曲沃正街行一箭地便能出南门而去。当下正月时节,各地封君大都已经处理完了封地事务,该向公室缴纳的贡赋也都已经结清,因而街市上稀稀拉拉并没有多少行人车辆。申氏的车队从巷道中驶出,车轮轧在石板路上发出巨大的响动,坐在车里都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回声,让人更感冷清。
车队从正街经过时,公孙枝掀开了车后的帘子,出神地望着那栉比鳞次的街市、巍峨高大的城楼渐次退去,心中便升起了万分感慨。约莫走出大半个时辰后,就连曲沃城也变得越来越小,在黝黑山色的环拱下,宛如一个精致的方盒,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却又总也触摸不到。
渡过涑水,便是直通南北的笔直大道。车队顺着大道一路北行,涑水对岸曲沃城的轮廓又渐次清晰起来。远远望去,新宫和武宫的飞檐依稀可见,就连宅中月楼的塔尖似乎也若隐若现。当然了,若说最显眼的,还是城北那一连片豪阔的宅院,其中的建筑虽比不得公宫的巍峨,然规模和气势却是丝毫都不输的。
公孙枝也算是亲眼见证了这片豪宅兴起的全过程。当初,先武公在城北营建宫院,公族大夫便纷纷在新宫周边寻找修建宅院之所,一时间还掀起了一股奢靡之风。公族大夫各家新宅占地大都在一顷以上,相比之下,旧时的宫城占地也仅有一顷,便是新建的宫殿占地也不过两顷有余,两所公族的宅院便能抵得上一座公宫。这十几家奢华的宅院密密匝匝地分布在公宫的四周,愣是将新建的殿宇围了个水泄不通,与城南矮小的武宫、逼仄的旧时庭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这还不算,公族的宅邸在建筑规模上也直逼宫城。当初,公子万(桓族韩氏)受封韩邑,为表庆贺特在宅中修建了一座四层的楼阁。大约是站在楼阁上可以瞭望到富氏的内院,引得富顺(桓族富氏)大为光火,一怒之下便营建了一座五层的楼阁以示反压。楼阁建成之日,公孙开(庄族瑕氏)前去拜贺,站在高楼之上一时情不自禁,便请了富氏的工匠照猫画虎也建了一座同样的楼阁。
眼见四邻兄弟高楼平地起,惠氏(庄族)也手痒难耐,只叹自己不够富足,于是便咬着牙建了一座三层的馆楼。嗣后,苑氏、子我氏、贞氏(庄族)也闻风而动,都依着自己的能力,在楼层上大做文章。这股风一刮起来,就连素来不喜攀比的公孙勉、公孙浦(桓族)也都按捺不住,分别建了一座四层楼阁。游氏(庄族)最是财大气粗,在这场竞赛中也算是后来居上,一口气将楼层加到了七层。这座楼阁虽在气势上比不过宫中的殿宇,但在绝对高度上绝对是力压群雄,令人望而生叹。
彼时公孙枝(庄族申氏)尚且懵懂不解世事,只晓得城中每月都有新的楼宇馆阁落成,便常常跑去凑热闹,为此可没少受过父兄的教训。直到后来申生降生,父亲便将照管申生的任务架在了自己身上,这才让他稍稍地收了心,开始全心全意地做大子的玩伴。
“也不知申生这几日过得可还开心?”公孙枝喃喃自语道。然而异样的是,他口中挂着的虽是申生的名字,可在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子芸姜的影子。这个奇怪的念头让他感到十分苦恼,连日来茶不思饭不想,可谓是受尽了苦头,可偏偏又怎么也挥之不去。
大约是心有灵犀,公孙枝心中念着子芸姜,果真不久后子芸姜便出现了。只不过,在见到子芸姜前,最先出现的还是她的哥哥:吕饴(姜姓吕氏)。
离开曲沃的第二日,车队刚刚穿过绛山山口不远,迎面便遇到了吕氏的车队。那吕饴识得申氏旗帜的样式,便急急地下了车,向司马子申行礼问候。只寒暄了几句后,吕饴便又兴致勃勃地朝公孙枝的温车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大咧咧地笑道:“小舅舅近日来过得可好?”
“不过是几日未见,哪有什么不好的!”公孙枝知道吕饴意有所指,说话间竟感觉到脸上一片火热,一股晕红之色也不自觉地泛了开来。
“看你这脸上红扑扑的,莫不是车上太热了?”吕饴故意打趣道:“正好我也要回封地去,你我正好要同行一路,若你车上太热,倒不如到我车上坐坐可好?”
“许是刚刚换了手炉……炉内炭火正旺,不打紧的!”公孙枝急忙撇开话题,问道:“我看你自东而来,难道不是要回曲沃吗?”
“母亲尚在封地,若久居曲沃不归,定是要受责罚的,我哪里有这个胆子!”吕饴嬉皮笑脸地答道:“本是早几日便要启程的,只因去向富顺舅舅道别时,听闻他正好要到羊舌邑去帮突弟弟照料一下家事,母亲又常教导我要多跟着长辈学些治民之术,于是一时兴起,便跟着去凑了个热闹。”
公孙枝与公孙突(武族羊舌氏)平日里虽相交不多,但因二人脾性相合,每次见了面关系倒也十分密切。只是在如今的这个场合里,听到吕饴与公孙突一道去了羊舌的封邑,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瞟了一眼吕氏的车队,见车队只有三四辆温车,另有七八乘兵车前后拱卫,却不知子芸姜所乘坐的是哪辆车,心中更是落寞不已:“既是要学习治民之术,便该多留几日才是,为何这就着急着要走了?”
吕饴只静静看着,公孙枝脸上细微的表情便一览无余,因而故意提高了嗓门说道:“羊舌邑风土极好,子芸妹妹见了十分喜欢,倒是很想多住几日呢!富顺舅舅在羊舌邑留了几日,见突弟弟管制之下百姓和睦、收成富足,对他也颇为赞许。只可惜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因有要务在身,便转道去了翼城。想到舅舅处理的都是些要紧事,我总不好时时跟随,所以就提前离开了。”
听他如是说,公孙枝心中不悦,脸色又是一沉,一时也不想再说什么。吕饴似乎完全没注意他的反应,只是笑道:“说了这么久,竟也不叫我到车上取取暖,小舅舅也忒小气了!”说罢便自顾自地登上了温车,也不管公孙枝是否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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