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逢年过节,奶奶总会烧鸡肉给一家人享用。奶奶烧的鸡肉有一种特殊的,无论如何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幸福味道。
鸡肉还没上桌,还炖在灶台上的锅里的时候,香味就开始漫过整个厨房。我和姑妈家的表弟通常等不到饭点,就嚷嚷地说要吃。此时,奶奶会从碗橱中翻出两个青花大碗递给我们,然后在锅里精挑细选一番,夹出最好吃的部位放进我们的碗里。奶奶掀开锅盖的瞬间,热气喷涌而出,香味扑面而来,令我们神情恍惚。我至今仍记得那个味道,只是至今也无法形容出那种味道的样子。
等到正式用餐时间,奶奶会用颤抖的手将她的杰作端上桌,然后叫这个女儿夹去吃,叫那个儿子喝口汤,并特地将两个大鸡腿分给我们两个孙子、外甥,自己却并不怎么吃。饭桌上常有子女夸她鸡肉做得好,奶奶听完不说话,只是一直呵呵笑。
我最喜欢吃鸡肉,但仅仅是奶奶烧的鸡肉。我喜欢鸡肉里那一份特殊的味道,它只存在于奶奶烧的鸡肉里。
后来,奶奶不再给我们做鸡肉了,我再也没有寻找到那种味道。姑姑曾请教过奶奶烧鸡肉的方法,奶奶说,整个过程中要放三次水,多放点油。姑姑照此方法,也尝试过许多次,可是,无论放几次水,放多少油,总让人觉得少点什么。
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研究生,我辗转许多个城市,吃过各种烹饪方法烧的鸡肉。可是奶奶鸡肉中的那种味道,我没有再遇见。
后来,我突然明白,那种味道是奶奶的专属。鸡肉里有奶奶多少年来的岁月积淀,这岁月的功夫,不是谁都学得来的,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而奶奶鸡肉的与众不同,更多的是因为我们吃鸡肉时,站在我们身旁的就是给我们热情与爱的奶奶。
鲁迅先生的《社戏》中有这样一幕:小时候的某个夜晚,主人公迅哥儿和伙伴们看完戏划船回家时,路过一片罗汉豆田,于是众人就偷摘了别人家的豆子在船上煮着吃。大家分工合作,你生火,我剥豆,他撑船,忙得不亦乐乎。等到豆熟透了,所有人便都去吃豆,任凭小船荡在水面上。吃完豆,把豆壳全倒进了江里,荡起小船又重新出发。
第二天晚上,迅哥儿玩耍完回家时,看见饭桌上放了一大碗熟透了的罗汉豆。迅哥儿吃完了豆,觉得并没有昨晚的好吃。
在文章结尾处,主人公感叹道: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没有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小说中的迅哥儿是鲁迅先生以自己为原型创作的,或许就是他的亲身经历吧。长大之后,鲁迅去过日本,走过中国许多个城市,吃过的好吃的豆肯定不少。但其实,对他来说,豆子的差别不在味道上,而是吃豆子时的情景。充满乐趣的童年,儿时的好友一去不复返,那夜似的美味的豆子肯定再也找寻不到了。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煨番薯。记忆里每到冬天的时候,我和玩伴就会跑到旱地里掏出几根番薯来煨着吃。那时的番薯不止有红色的,还有白色的,我们专挑白色的,因为它更加好吃。随后,我们会在一个不易着火且背风的地方搭上石头,然后把番薯放进去,再在上面盖好柴火,最后把火点燃就可以了。虽然煨出来的番薯半生半熟还全身漆黑,但我们还是吃得很欢乐。
现在大街上可以看到很多卖番薯的小摊。他们煨得确实很香,很甜,而且外观精致。但我很少去买。对我来说,番薯最重要的不是作为食物的味道,而是和玩伴一起亲自煨它时所体会到的乐趣。
细细想来,我们会发现,其实,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最美味的食物,不存在最好看的书,也不存在最美的风景。存在的只不过是当时的一番情景。
跟不同的人旅行,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跟不同的人吃饭,也会体会到不一样的味道。情景不同,心情不同,感受必然有所差异。
张晓风说,云在青天水在瓶,好的不只是云,而是青天之上的云;存美的不只是水,而是净瓶之中的水。
一件事物的美妙程度始终随着周围情景的变化而变化。云很美,但存在于青天之上时最美;水很清,但在净瓶之中时水最清。
奶奶烧的鸡肉最好吃,只因为当时奶奶就在身边;那夜的豆子最美味,只因为,那夜在儿时,交心的伙伴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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