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七种武器

人民的七种武器

一、 斧头

母亲想了很多方式

怎样才能利索地

结束四个亲生骨肉

越快越好，越狠越好

.

她知道，命贱的东西

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那些小杂种，那些

叫不出名字的小动物

.

斧头上的鲜血

不是来自孩子们的血管

而是来自斧头本身

不断从锋芒的内部涌出

人民的七种武器

二、 农药

为孩子们

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道菜

是百草枯吗，这名字好毒

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

和黑暗比起来

和赴死的母亲比起来

能毒杀一头耕牛的农药

也是清澈的

.

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

十面埋伏的山河

还是那么辽阔、伟大

没有一点儿讶异

人民的七种武器

三、 枪形物

在中国，什么是枪

是一个棘手的科学问题

AK47，88狙击就不用说了

那当然是要命的好枪

还有很多，不是枪的枪

更应该引起高度警惕

那些不是枪的枪形物

隐身于玩具和杀器之间

.

比如：能穿透2.54CM厚

干燥松木板的，枪口比动能

大于等于1.8焦耳/C㎡的

都是可能犯罪的证据

.

在中国，想要成为一名

合法公民，仅仅守法还不够

你得成为一名数学家

成为一名力学家

人民的七种武器

四、钉子

用锤子拼命敲打

钉子 钉子

穿墙的钉子

溅出火星

.

高压气枪发射

钉子 钉子

破脸的钉子

变成暗器

.

谁的手中

又没有一颗

钉子

.

握得生锈了

钉子 钉子

始终是一颗钉子

人民的七种武器

五、黑暗中的拳头

白天的身份善变：律师、医师

老师、巫师、保险推销员

屠夫、莳花者、守门人

.

黑夜，所有的身份变成一个

所有的身体，删繁就简

只剩下一副拳头

.

庸俗肉体中尖锐的骨刺

喑哑世界的银色鱼鲠

.

黑暗中的拳头

扣着一张黑暗之外的底牌

人民的七种武器

六、张国友的电子秤和西瓜刀

这把秤，跳动的电子

秤过多少甜蜜之物

这把刀，断水的薄刃

剖过多少火红之腹

“狗逼急了还跳墙呢

别把人逼急了……”

夺回公平的电子秤

就是夺回一条活路

在妻子倒地的那一霎那

张国友将刀递进城管的身体

一共七次，又快又狠

杀人和切瓜竟然出奇地相似

人民的七种武器

七、刺客于欢没有匕首

刺客于欢没有匕首

只有一把水果刀

不要说肥沃的地图

连最后的遮羞布也被剥夺

母亲，哭泣的母亲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母亲

请原谅，你的儿子

遍地恶魔，只刺死一个

庶民之怒，刺客之血

你的儿子已经竭尽全力

却没能为无助的母亲

挽回一点儿做人的起码尊严

人民的七种武器

《向以鲜诗歌导读》

袁勇

前不久食指在《在北师大课堂讲诗》新书发布会活动现场上批评当红诗人余秀华：“看过余秀华的一个视频，她理想的下午就是喝喝咖啡、看看书、聊聊天、打打炮，一个诗人，对人类的命运、对祖国的未来考虑都不考虑，想都不想……这不可怕吗？……”接着余秀华在其新浪博文《兼致食指，不是谁都有说真话的能力》中有“诗歌界有一个人，整天评价这个，评价那个，评价女诗人。如同农村里碎嘴的老女人，也如同我们村里那些老男人整天谈论政治一样……我先不说你是明明白白的诽谤和侮辱，我如果和郑正西一样流氓，足以把你告上法庭。……如果年纪大了就是好人了，那就没有流氓了。”不管网上对两人有怎样的议论，我的看法是责问者和答问者都生不逢时地存在时间错位。时间错位使得价值取向迥异，在此时间带上，谁能责问谁？谁能不被责问？价值坐标轴错乱了，其上的存在个体已经不存在黑白对错。因为我们所有人在不知不觉之中早已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形质色相同的那口巨大“染缸”中了。北岛在1976年喊出的“我不相信”到现在我都一直“不相信”。对食指来说，我不相信他是假正经，对余秀华来说，我不相信她是装流氓。但话说回来，读了向以鲜的这组《蚊子的上阳宫》，我才真正相信了我们就生活这个“让你不得不相信逆天奇迹频出”的现时江湖中。

从某种角度说，与我同庚已经55岁属于体制内的诗人向以鲜完全是个老流氓：因为他居然不仅像“村里那些老男人整天谈论政治”，而且写的全是“烂、黑、杀、亡”等逆天大道的臭流氓诗。仔细读罢向以鲜的这组诗，我突然又释怀地一笑：这组诗肯定不会惹怒湖北省钟祥市作家协会余副主席，因为向大侠一方面应该“有说真话的能力”，另一方面虽然没有直接说出“真理”，但他在《蚊子的上阳宫》这组诗中，透过残存且未遭删除的并盖了官方大红印章的时事报道（切合余式的“真，首先是真实”），从“烂黑杀亡”等下三路反向逼时局和人性的畸形之宫，在当今少有“流氓”用诗歌揭示时代弊端用深入血液与骨髓的抒写来呼唤真理的旷古荒原上，孤零零地站出来略带滑稽可笑地“对人类的命运、对祖国的未来”发出责问——并悲声呐喊！

周濂在《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序中说：“没有人可以仅凭一己之力站立，每个人都在寻找那个可以用尽全身气力去拥抱的对象，并且希望这个拥抱可以让自己变得安全、强大甚至完满。”在杨改兰事件中，套用周濂的话说：你永远都无法拯救一个真想死的人。这个真想死的人活着“已无法仅凭一己之力站立”，并且根本看不到能给她“安全、强大甚至完美”拥抱对象的影子，她活着比死去还屈辱和悲苦，死当然就成了一种“幸福的安居”和“命质的提升”。从这个角度读向以鲜这组《蚊子的上阳宫》特别是其中的《斧头》和《农药》，一切都不用解释。

早在2009年，我读到过大解的《日食以后》：“昨天，观看日偏食的人们聚集在一起，仰头望日，一阵阵惊呼。\今天我又看到了这些人。他们各忙各的，没有人提到昨天的事情。”从日偏食发生人们的“一阵阵惊呼”到一夜之间，民众居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这种情景在向以鲜的《农药》里，再次发生了：“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十面埋伏的山河\还是那么辽阔、伟大\没有一点儿讶异”。这种“难得糊涂”的现实境况，不正暗示了一个时代的集体“脑残”？周濂的这句“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除了前面套用的那句“你永远都无法拯救一个真想死的人”之外，还可以列出如下经典：“你永远都无法点亮一个心瞎的人”“你永远都无法说服一个装糊涂的人”“你永远都无法治愈一群脑残的人”等等等等。因为我与向以鲜同庚，自称是“月亮下的诗歌隐士”，其实也是一个“装正经的老流氓”，而我最想说的是：无论是在《日食》遮天抑或《农药》灌地的境况之中，必须有向以鲜这样写“臭流氓诗”的站出来，在这个麻痹、糊涂、脑残、十面埋伏血腥喷涌的时代荒原上站成一个立地成警的侠客！

2018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