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首中国现代诗，细读之下，回味无穷

热风转凉，秋意渐浓。天高云闲轻展卷，便引诗情到碧霄。

读读诗，日子会变得漂亮些，愿我们在读诗的日子里，都能有一份漂亮的心情。

1．《从前慢》（木心）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这首诗的创作时间虽然无法考证，但无疑是木心先生很有名的代表作，而且已经改编成歌曲被传唱着。

在如此快节奏的生活里欣赏《从前慢》会别有一番滋味吧。好像有一个镜头，对准了上世纪那有些泛旧的年代，物资不像现在这么丰富，可心思却朴素而单纯。

诗里提到火车站，很自然地让人想到那一趟趟的绿皮火车，载着拥挤的人群，载着远去的相思，或归来的喜悦。记得周云篷曾写过一本书就叫《绿皮火车》，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四个字，就有一种文艺情怀悄悄涌起。那时的车速跟现在的动车高铁根本不能比，却很符合诗名——从前慢。

在读这首诗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钥匙两个字几乎是很容易浮现在脑海中的事物，因为要提醒自己出门时别忘了带。可锁这种东西呢？每次开门的时候我都基本意识不到它的存在。整栋楼里的锁长得一模一样，极隐蔽地藏着，只留下一个毫无美感的小小孔洞，我们机械地将钥匙插进去，然后，门就开了。真想看看木心先生笔下的“钥匙精美，锁也好看”是个什么样子。

有时候生活越丰富，人可能越向往简单，越希望返璞归真。

整首诗我爱极了这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好希望去往那个年代，坐坐缓慢行过街路的马车，看着日落西山良人缓缓归，痴痴地盼望“云中谁寄锦书来”，倾其一生的等待与眷恋，爱那个值得爱的人……

2．《偶然》（徐志摩）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首诗创作于1926年，出自诗人徐志摩之手，是一首玲珑剔透、又充满哲理的小诗。

每次读它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一下子变得洒脱自在，然而转瞬又生出些微的惆怅。它很容易让我们想起茫茫人海中那些相遇的缘分，和已经变作回忆的光阴。

这大概正是这首诗所告诉我们的哲理吧。偶然——其实是极抽象的一个词，但在我们生活里又是无处不在。偶然的相遇，未必就会成为必然的相守。诗的上半段让我联想到一个词——翩若惊鸿，诗的下半段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相忘于江湖。

诗中那种疏离的感觉，或许也是出于某种无奈，不过倒让人觉得舒服。这种舒服来源于顺其自然，不强求，也不为难，即便从此各不相干，也为人生的画册留下了一抹别致的亮色。

这就很好。所以我喜欢这首诗。不过说实话，它在我心里更像一首爱情诗。虽然没有我所中意的深情，却有不少值得回想的深意。

想起曾遇见过的他，彼此相处得那般愉快，因为有互放的光亮，便也有棋逢对手的快意。纵然我们各有各的方向，但某些记忆会永存，某些祝福会永在。

嗯，还有，这首诗真的很容易让我想到徐志摩与林徽因。相识、相知，再错过，告诉自己忘掉，不在意，但是真的可以吗？

3．《那一晚》（林徽因）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

.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飘，

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

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

层层的阴影留守在我周围。

到如今我还记着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

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

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

.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顶层，

蜜一般酿出那记忆的滋润。

那一天我要跨上带羽翼的箭，

望着你花园里射一个满弦。

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

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

这首诗创作于1931年，是林徽因诗作中很美的一首作品。

也许提到林徽因的诗，我们最容易想到的还是那首《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而我也确实曾在这两首诗之间犹豫过，但最后还是选了《那一晚》。

大概是因为这首诗在情感表达上更细腻更真实，在阅读吟诵的时候更押韵更上口吧，没有那么多的断句，是由始至终都很有整体性的优美的诗。

这样一首抒情诗，细细品来，有着无边风月，有着如水柔情，有着记忆的苦与甜，也有着蓦然回首时的心酸与感叹。

如何执手相别，如何各自远去？这不禁让我想起上一首徐志摩的诗里写着——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会有无奈与不甘，但仍旧要接受缘尽于此的事实，也要承受那份无法言传的怀恋与想念。

我喜欢那句——跨上带羽翼的箭，望着你的花园射一个满弦。我愿意将这个满弦看作自己内心澎湃的情绪，同时也希望它是一个圆满的祝福，射向那个遥远的牵挂的人。

如果我们的心都存在着一个边境，那么想起你当年的闯入，我依然会感觉到花影浮动心亦动。而且我相信，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惊艳我们平淡的岁月，也许就在那一晚。

4．《我们去寻找一盏灯》（顾城）

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你说

它在窗帘后面

被纯白的墙壁围绕

从黄昏迁来的野花

将变成另一种颜色

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你说

它在一个小站上

注视着周围的荒草

让列车静静驰过

带走温和的记忆

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你说

它就在大海旁边

像金橘那么美丽

所有喜欢它的孩子

都将在早晨长大

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这首诗创作于1982年，是朦胧派诗人顾城的重要作品之一。

最近集中读了一些顾城的诗，除了美好的意境，还感受到了很多朴素的情怀。然后不禁在心里感叹，顾城真像是一个永远的孩子，他的不少诗歌，都有孩童似的纯真，少年般的梦幻。

他有一首诗就叫《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那里面有一幅幅童话般的画面，有一个个美妙的憧憬。不过我没有选那首诗，因为实在太长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找来看。

而这首《我们去寻找一盏灯》是我一读之下就十分喜爱的作品，它的意象那么温暖，一盏灯，是不是代表着一个家，里面有相亲相爱的家人，有可以安抚心灵的柔软的力量及强大的支撑……

而一切的情感在顾城笔下被缓缓地打开，有着天空大地般的质朴，有着清风明月般的诗情。无论是在屋子里，还是在小站上，抑或在大海边，我们所寻找的那盏灯都会为固有的景物添加了不同的色彩吧。

于是，刹那间竟有一种感觉，此心安处是吾乡。

或许，心中有诗，眼里的生活也会变得诗意。

5．《梦与诗》（胡适）

都是平常经验

都是平常影象

偶然涌到梦中来

变幻出多少新奇花样

都是平常情感

都是平常言语

偶然碰着个诗人

变幻出多少新奇诗句

醉过才知酒浓

爱过才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诗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这首诗具体的创作时间我不太清楚，但其内容却是作者胡适对于五四时期文化交替方面的感慨。

在上期的姊妹篇里，有位简友在评论中推荐了这首诗。当我看到最后的四句——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我脑子里曾经的记忆被激活了。我也曾深爱过这些充满哲理的句子，原来，竟是在这样一首诗里。

坦率地说，初读时觉得前两段挺平淡的，但仔细品品倒也觉得蛮有趣。第一段写当景象入梦，会由平常变为新奇。第二段写当言语成诗，也会由平常变为新奇。那么，问题来了，都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东西，诗与梦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或许诗与梦在某种程度上是相通的，梦是诗的部分内容，诗是梦的某个载体。然而诗与梦又不可互相替代，因为它们往往是很个人的体验，我们只有真正的入了诗，入了梦，入了意境，并且触摸过自己的心灵，才能体会更深。尤其是对于不同的人来说，你不能做我的诗，我不能做你的梦。

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请恕我心怀小女子的感性，乐于把它看成一种对爱的感悟。而收尾的两句呢，似乎有点像一个婉转的拒绝吧。嗯，于是这首哲理诗在我的乱弹之下变成了一首爱情诗……恕罪恕罪。

6．《烦忧》（戴望舒）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同为戴望舒的作品，《烦忧》虽然没有《雨巷》那般有名气，但我的确更偏爱这首简短的回文诗。

相对来说，我不大喜欢冗长的现代诗，反倒是对这种字少情长的隽永小诗情有独钟。所以在看到《烦忧》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它，并把它深深地刻在了心上。

这首诗实在是太好理解了，所以完全不需要多做解释。而且回文得极其自然，句与句之间关联得那般妥贴。

南宋词人吴文英说“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于是我们脑海中有了“秋的清愁”。

唐代女诗人李季兰说“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于是我们心里有了“海的相思”。

而最有韵味的还是这句——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每每看到它，我的心底都会生出某种情愫。它让我联想到暗恋的青春，就那样在意与牵挂着某个人，默默的，悄悄的，时而忧愁，时而欢喜；时而心乱，时而心酸……但所有的一切都是珍贵的体验，难忘的记忆。

是呢，彼时我们那么羞涩，我曾经不敢轻易说出你的名字，也曾经无数次地默念过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现在还好吗？

7．《青春》（席慕容）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

含着泪，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这首诗创作于1979年，是女诗人席慕容对青春的感悟。

青春原本就像一首诗，而诗人恰恰又以诗来书写青春，自是十分恰当。

在这首诗里，席慕容还将青春比作一本太仓促的书，但是仓促的背后却是实实在在的经历与顿悟。

青春是从哪一天开始的，谁还能记得？大概只能依稀想起青春的夏日里穿着怎样的裙子，站在操场里看着喜欢的男孩子从身旁走过吧。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不知为什么这句莫名地让我想起叶芝的《当你老了》，那最后一句，也是说在山上缓缓地踱着步子，将脸庞隐藏在一群星星中间。虽然这两首诗所表达的情感并不相同，但青春也曾在那首诗里明丽地闪现过。

总觉得青春像是个极调皮的孩子，它让我们时而欢喜时而忧愁。而当我们糊里糊涂地告别了青春的时候，回想犯过的错误，回想不完美的自己，我们会热泪盈眶，还是会宽容地微笑呢？

8．《神女峰》（舒婷）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花帕中

是谁的手突然收回

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人们四散离去，谁

还站在船尾

衣裙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

江涛

高一声

低一声

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忧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为眺望远天的杳鹤

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新的背叛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这首诗创作于1981年，是朦胧派诗人舒婷的作品。

如果你初读的时候对这首诗感到陌生，那么当你读到最后一句——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是不是已然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舒婷是一位崇尚女性解放的抒情诗人，这首《神女峰》也同样表现了女性应有的觉醒意识。当时诗人游览三峡，在长江边看到神女峰，这座象征着女性纯洁与执著的山峰给了她创作灵感。在对传统爱情观提出质疑的同时，也抒发了对自由恋爱与个性解放的感叹与思考。

也许我们在前两段时，并未感觉到诗人在讲什么，这大概就是朦胧诗的特色吧。待我们自然地读下去，便会发现，曾经桎梏女性的旧观念有多么愚蠢，为什么女人要用一生守着再不会回来的人，而错过无数寻常日子里的春江月明？

金光菊和女贞子是巫峡中的常见植物，诗人是希望它们所汇成的洪流，掀起新的背叛，促成新思想的转变。

舒婷的诗在高歌女性解放的同时，其实从不缺乏深情的表现。比如《致橡树》中她就说“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而这首《神女峰》中“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更是有种艰难境况里的温暖与蓦然回首时的柔情。

9．《情歌》（朱湘）

在发芽的春天，

我想绣一身衣送怜，

上面要挑红豆，

还要挑比翼的双鸳——

但是绣成功衣裳，

已经过去了春光。

在浓绿的夏天，

我想折一枝荷赠怜，

因为我们的情，

同藕丝一样的缠绵——

谁知道莲子的信，

尝到了这般苦辛？

在结实的秋天，

我想拿下月来给怜，

代替她的圆镜，

映照她如月的容颜——

可惜月又有时亏，

不能常傍着绣帏。

如今到了冬天，

我一物还不曾献怜，

只余老了的心，

像残烬明暗在灰间，

被一阵冰冷的风，

扑灭得无影无踪！

这首诗创作于1926年，出自诗人朱湘笔下，如一曲温柔而深沉的恋歌。

朱湘的诗我以前读得不多，最近看了一些，他的诗歌普遍不长，但用字很美，时常可见斜晖、晚汐、日落、微波这样的字眼。而且他的某些作品很有古典的韵味，这方面可一下子投了我的喜好。记得在另一首《昭君出塞》里曾看到“冰树结琼花”“落日照平沙”等句子，真是好美，建议大家自行搜来读读，说实话，我在这两首诗歌间犹豫了良久呢。

而这首《情歌》中的某些意象也有古韵悠悠的感觉，比如那“此物最相思”的红豆，比如那“莲心知为谁苦”的荷，比如时有阴晴圆缺的月，比如情思密密缝的绣物……

爱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每个季节，甚至每时每刻，都想把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送他，但是种种原因，有些事情并不能如愿，由此便造就了遗憾。

就这样，春、夏、秋、冬，时光走过了四季，爱意也跟随了一年，可是一年又一年，光阴老去，你还在吗？

10．《独语》（覃子豪）

我向海洋说：我怀念你

海洋应我

以柔和的潮声

我向森林说：我怀念你

森林回我

以悦耳的鸟鸣

我向星空说：我怀念你

星空应我

以静夜的幽声

我向山谷说：我怀念你

山谷回我

以溪水的淙鸣

我向你倾吐思念

你如石像

沉默不应

如果沉默是你的悲抑

你知道这悲抑

最伤我心

实在抱歉，对于这首诗的创作时间我实在是难以讲清楚，对于这位诗人的经历我也了解得不是很多，只知道他是一位由大陆去了台湾的诗人，活跃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

但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我的心底就生出一种喜爱。

明白如话的句子，轻盈地跳进我的眼里；深情忧伤的情感，缓缓注入我感性的灵魂。

海洋、森林、星空、山谷……面对如此深远辽阔的意象，那一句“我怀念你”是多么的情深似海，又愁肠百结，然而，无论收到多少回声，那个让人牵挂思念的你，却以沉默相应。

即使有人猜测这可能是一首爱国诗，是远去台湾的诗人对大陆的思念。不过，我还是愿意赋予它爱情的意义。是相爱而不能相守吗？还是心动却不能行动呢？情感的世界里有时候就会有这样的无可奈何吧，我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如果沉默是你的悲抑，你知道这悲抑，最伤我心。

很让人心疼的句子。

但明明伤心，却仍旧怀念那个你，或许，这也是爱情让人着迷的地方。

ＰＳ：感谢在《中国最美现代诗，你知道这十首就够了》的评论里推荐了好诗的简友们，这期也欢迎继续，谢谢。

中国最美现代诗，你知道这十首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