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温和地抚慰着气愤不已的妻子，心里头已经基本断定李瑞晶的情绪反常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相信，李瑞晶和他之间，不会因为工作而伤了彼此的感情。
苏醒再次耐心无比，而且毫不拐弯抹角地问道：“是不是因为外国专家不来了，学校要重新安排你的工作？”
李瑞晶被苏醒的耐心和温柔所打动，对自己冲丈夫使性子感到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坐起来，面对着苏醒，把早上在校长办公室里进行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苏醒的脸色随着李瑞晶的叙述慢慢严峻起来。他没有想到学校里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要求李瑞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选择。他的心里多少有点不大好受，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地没有流露出来一丝一毫。
苏醒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然后慢慢地和李瑞晶一起尽量心平气和地商量关于李瑞晶的工作选择。
他们夫妻俩心里都很清楚，虽然校长在谈话中说，让李瑞晶考虑考虑，实际上就是要她尽快做出选择。军令如山，即使不是以命令方式出现的军令，仍然是不可抗拒的。
李瑞晶心中十分委屈。她忍不住向苏醒抱怨，当初为什么要逼迫自己放弃北京的工作，非要她跟着苏醒来到C市？本来他们俩都可以在总政治部工作，她根本不需要面临这样两难的选择。她上大学的时候都没有脱军装，现在反而要脱掉军装，转业为民了，心里真的很难过。
苏醒从李瑞晶的抱怨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倾向于转业到地方院校去当老师了。他有意无意地忽略掉李瑞晶的怨言，只是把谈话内容聚焦在工作选择方面。
苏醒小心且温柔地问李瑞晶：“你打算脱军装，转业去地方院校当老师了？你想好了？”
李瑞晶半是赌气，半是认真地回答说：“我不脱军装怎么办？去当一个办公室普通文职人员？难道我几年大学学到的专业就这样放弃了吗？那我何必要去读大学呢？”
苏醒心里的想法其实和李瑞晶的观点高度一致。他其实更深切的体会过，一旦把专业知识放弃不用，很容易就会荒废掉了。
苏醒脑子里闪过当初在北上京城的火车上，当时的正副司令员、政委，现在的正副校长和党委书记，联合要求自己说服李瑞晶放弃在北京总政治部的工作，和自己一起来C市的情景。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短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也难怪李瑞晶不能接受。他自己都有点儿心里不平衡的感觉。
上位者随心所欲地安排他人的生活方向，随意拨弄他人的人生轨迹，影响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的生活走向，却不曾考虑过受影响的人们的感受。这一点，让人无法抗拒，也无力改变，只能默默地承受和适应。
苏醒和李瑞晶经过仔细商量，决定先去看看备选的地方院校，再做最后的决定。其实，他们已经基本上决定选择让李瑞晶转业，只是还需要实地考察一下，以安慰李瑞晶忐忑不安的心。
第二天，苏醒和李瑞晶一起向步校领导请假，准备前往目标中的地方院校，实地查看。步校领导很痛快地批了假，还主动提出可以派车送他们夫妻俩过去。
苏醒婉拒了校领导派车的安排，说是想看看公共交通的情况。他们心里很清楚，如果将来李瑞晶要去地方院校上班，只可能搭乘公共交通工具，先适应一下很有必要。
步兵学校位于C市远郊的丘陵地带，而李瑞晶要去的地方院校，远在C市另一端的郊区，是对角线的两端。两地相距足有几十公里，而且没有直达的公交车。除了市区里有一些柏油路，郊区的道路都是简易的砂石公路。
郊区，尤其是远郊的公交车的班次很稀少，每天只是固定的时间段有公共汽车。从步兵学校到地方院校需要先搭乘步校到市区的公交车，然后再换乘从市区到地方院校的公交车。因为路途遥远，摇摇晃晃的公共汽车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走走停停，单程就要花费近两个小时，而且还是在两边车次衔接好的情况下。
一路上颠簸而行，苏醒的脸上失去了温润的笑容，变得越来越严肃，最后都有些铁青色。他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机把妻子说服，放弃了北京熟悉的环境和工作，来到C市，最后会变成这种状况。
他一直认为，虽然C市整体环境差一些，但是步校的小环境还不错，而且办公区和家属区可以说是近在咫尺，来往很是方便。夫妻俩在一起工作，生活不会有太多波澜起伏。
他不无担忧地想到，如果李瑞晶一旦脱下军装，成为平民百姓，要经常在这样的情况下往返奔波，劳累疲惫不说，还失去了安全保障。虽然新社会的社会治安已经比以前大大改善，但是，李瑞晶这样一个年轻貌美、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长年累月地在这条路上奔波，真的很难说会遇到什么状况。
李瑞晶在去往地方院校学习整个过程中，都是脸色平静，沉默寡言。她大多数时间都在面无表情、默默地看着老旧的公共汽车窗外。无论是暴土扬尘，还是绿色田野，都不能激起她的一点兴趣和反应。
李瑞晶的心中对步校、对步校领导已经彻底失望了。她从小到大都非常好强，用K市的话来说，就是凡事都要“咬尖儿”。她从来都不服输，不甘人后，做什么都很努力地争取做到最好。没成想，被人当面暗示，你是多余的，可有可无的人，不被需要了。她真的很难接受。
苏醒还真要庆幸自己从来不曾漏过一丝口风，没有让李瑞晶知道，当初动员她离开北京，是校领导们的共同意思。尤其是，他们还很具体地出谋划策，帮他提供各种解决方案。他不敢想象，如果李瑞晶得知实情，会是怎样的不愉悦，甚至会引发怎样的一场轩然大波。
夫妻俩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一路上没有什么交流地来到了C市的另一端。走下公共汽车，苏醒和李瑞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大片菜地之中。
他们环顾四周，除了脚下的简易公路，身边是菜地、小池塘。身后不远处，在菜地的后面，有一小片高低错落的红砖建筑。马路对面有一座大门耸立，看起来好像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建校不久的C大。
他们俩穿过马路和一小片菜地，来到那座大门口，看见C大的招牌豁然在目。招牌上的字体敦厚扎实，笔锋苍劲，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苏醒和李瑞晶不约而同地驻足欣赏了一下C大的招牌，然后相视一笑，心情莫名的有些明朗起来。他们俩都莫名地觉得校招的字体代表了学校的底蕴深厚，有值得尊敬和学习的大师存在。
他们俩特意没有穿着便装，身上的军服就成了特别通行证，给他们浏览校园带来了许多便利。
C大是在原国民党的空军教导团的原址扩建而成的。校园里，新老建筑交相辉映，自成一格。学校里既有大树参天，又有小苗初绽。大操场、小广场，荷花池、大水塘，杨柳依依，鸟语花香一应俱全。
苏醒和李瑞晶特意找到外语系的所在地，发现眼前是一栋别致的二层小楼。小楼修建在一个低矮的山坡上，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眼前是灰墙黛瓦，油漆成绿色的木质窗框，镶嵌着一块块明亮的玻璃。门前绿树成荫，枝叶婆娑，花草繁茂，好一派清静幽雅的氛围。
李瑞晶觉得一路上萦绕在心头的郁闷，在看到这栋灰色的小洋楼时，全部不翼而飞了。
人们有时候会因为一些看起来很微不足道的原因，做出事关重大的决定。女性在这一方面尤为突出。她们可能会因为一些匪夷所思的理由，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行动。
小到因为一颗纽扣而喜欢，进而买下一件不是真正需要的衣服；大到因为一个温暖的笑容而死心塌地爱上一个人，进而不顾一切地托付终身。这些都是女子们会做出来的正常事情。
李瑞晶也不例外。
她因为第一眼就喜欢上了C大外语系的办公楼，故而爽快地决定要转业为民，到这栋小楼里来工作。她完全忘记了从步校到C大的交通不便，忘记了自己因为被迫转业的不愉快，一门心思都想着将来手持讲义，每天进出这栋小楼的惬意。
苏醒对于妻子态度和心情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知道是否应该高兴？但是有一点他很明确，就是全力以赴支持妻子的决定，并且尽一切可能做好妻子的后勤保障工作。
苏醒和李瑞晶小两口在返程的时候，没有直接回步校，而是在C市市区逗留了一下。一旦做出了决定，小两口都不再纠结，心情轻松地逛了逛C市，吃了饭才慢慢搭车返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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