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是一种境界

文/快乐心

躺在床上，我听见今晚的时钟脚步走得特别响，窗外的雨声也滴滴答答地一声紧一声，看来我此时特别清醒，毫无睡意。

随手拿起枕边的一本汪曾祺的《生命本来从容》，这是茉莉送我的一本书。随手翻到汪老写"沈从文的寂寞"。他说，寂寞不是坏事，从某种意义上讲，寂寞造就了沈从文，寂寞有助于深思，有助于想象。他的四十本小说，是在寂寞中完成的。他所希望的读者，也是在多种事业里低头努力，很寂寞的从事于民族复兴大业的人。安于寂寞是一种美德，寂寞的人是充实的。

寂寞是一种境界，一种很美的境界。沈先生笔下的湘西，总是那么安安静静。边城是这样，长河是这样，鸭窠围、杨家蛆也是这样。静中有动，静中有人。沈先生擅长用一些颜色、一些声音来描绘这种安静的诗境。在这方面，他是近代散文作家中可圣手。

"黑夜占领了全个河面时，还可以看到木筏上的火光，吊脚楼上的灯光，以及上岸下船在河岸大石间飘忽动人的火炬红光。这时节岸上船上都有人说话。吊脚楼上却有妇人在黯淡灯光下唱小曲的声音。每次唱完一支小曲时，就有人笑嚷。什么人家吊脚楼下有只小羊叫，固执而且柔和的声音 使人听起来觉得忧郁。"
"记得到，记得到，大娘你放心，我见了顺顺大爷就说:'会呢，完了。大牛呢，好了。细粉来三斤，冰糖来三斤。"
"杨氏，杨氏，一共四吊七，莫错账！"
"是的，放心了，你说四吊七就四吊七，年三十夜莫会多要你的！你自己记着就是了！"这样那样的说着，我一一都可听到，而且一面还可以听着在黑暗中某一处咩咩的羊鸣。

真是如闻其声。这样的河上河下喊叫着对话。这是一些多么平常琐碎的话呀，然而这就是人世的生活。

"不多久，许多木筏皆离岸了。许多下行船也拔了锚，推开篷，着手荡桨摇橹了。以及橹桨激水声，与橹桨本身被就扳动时咿咿呀呀声。河岸吊脚楼上妇人在晓气迷蒙中锐声的喊人，正如同音乐中的笙管一样，超越众声而上，河面杂声的综合，交织了庄严与流动，一切真是一个圣境。"
"岸上吊脚楼前枯树边，正有两个妇人穿了毛蓝布衣服，不知商量些什么。幽幽的说着话。这里雪以极少，山头皆裸露着深棕色，远山则有深紫色。地方静的很，河边无一只船，无一个人，无一堆柴。河边某一个大石后面有人正在捶捣衣服。一下一下地捣。对河也有人说话。却看不清楚人在何处。"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静中有动，以动为静。这是中国文学的一个长久的传统，但是这种境界只有一个摆脱浮世的营扰，习惯于寂寞的人方能静观中得知。

齐白石题画云:"白石老人心闲气静时一挥"。寂寞安静，是艺术创作所必须的气质。一个热衷于利禄，心气浮躁的人，是不能接近自然，也不能接近生活的。

如"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希。"文字无须长篇大论，却在字字珠玑的精简中描绘一种想象的意境，这是一种安静而活泼，充满生气的"入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