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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期是驾校的热季。
新晋的准大学生们刚刚结束了一场厮杀，重整旗鼓冲入考证的学生队伍里。犹如一群熙熙攘攘前来赶集的人群，浩浩荡荡地闯入本就拥挤的集市，争先恐后地在炎炎烈日下投入驾校的怀抱。
朋友圈里的动态也从“全国蹭饭地图”变成了“科目一知识点总结”。无缝衔接，好似步入大学生活的第一步就是拿到驾照。
越来越艰难的科目考试，越来越庞大的学车群体，以及越来越急躁的母上大人……
我就这样被推搡着，挤进了暑期考驾照的大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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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个特别活络的人，更谈不上聪慧过人、一点就透。
学倒库之前，我已经耐着性子压了一个礼拜的线了。每天2小时，一个礼拜有7天，就是14个小时。
整整14个小时，我除了抬抬离合器，微转方向盘，什么都没学到！
夏日阳光耀眼，身体里的水分混着最后一点耐心，好似蒸发殆尽。
我不停地劝解自己——学车是一项熟能生巧的技能，要耐心耐心耐心。
然而，再怎么自欺欺人式的劝解也敌不过旁人一个惊诧的眼神和一句轻飘飘的“我只压了半个小时就学倒库了”……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裹狭着烈日的焦躁和小小的愤怒，我难得硬气地摆出一副“必须”的模样，对着教练提出学下一步的要求。
窗外是正午时分异常明媚的阳光，闪烁得叫人睁不开眼睛；窗内是冷气十足的空调，冻得我有点哆嗦。
教练是一个高大的壮汉，眉目间的不耐和戾气让我有点胆怯。幸好，他只是轻声哼了哼，并没有拒绝我的要求。
他站在屋子里面，扯着嗓子，远程遥控我这个笨笨呆呆的傻学生。
“看点看点看点！”“打死啊！”“回正！”……
一连串的指令让我有点发懵。
点在哪里？那个不是白线吗？方向盘往哪边打死？
满脑袋的黑人问号……
我的笨拙似乎引起了他强烈的不满，等我回过神时才发现他骂人的声音早已不见，那个远程指挥的窗口早就紧闭。
我不知所措地摆弄着方向盘，挡风玻璃正对着阳光，一片炫目。
我没有玻璃心，真的没有。
我只是坐在车上，感受着汗水滑落脊背，浸湿靠垫。
我开始回想很多很多的事，关于驾校，关于教练，关于其他的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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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体检的时候，教练带着我和两个男生驱车在未建成的路上，黄土飞扬。有个男生熟练地抽出烟，递给正在开车的教练，他们用方言默契地聊着天南海北，期间夹杂着恶俗的段子和猝不及防的笑声。
我记得教练顶着烈日教导一个巧笑倩兮的姑娘，没有责骂没有不耐。那姑娘练习结束后，匆匆离去又匆匆赶回，递给教练一瓶冰水。
我记得母亲考科三挂了三次，一直不得诀窍，最后从同事那里得知给教练塞点东西就会多教些诀窍时的难受表情。
我记得小学三年级那个偶然间撞见的送礼事件，那个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过度责骂的淘气男孩。
我记得压线的时候，正巧在后视镜里瞧见有个阿姨拉着自己的那青涩的女儿，一脸讨好地说着什么，然后递给教练一包烟。
我更加记得那个冬日的寒冷午后，那个充满着烟味的狭小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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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早在去年的冬天就已经报名。
那是个冬日的下午，我穿着厚厚的棉衣，裹成熊样，跟着母亲走进了驾校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开着暖气，门窗紧闭。
一个教练斜靠着椅背，半眯着眼睛打量着我。他手指间的烟头闪着点点光亮，他面前的玻璃烟灰缸里满是大大小小的烟蒂残骸。
“乌烟瘴气！”我在心里哀叹一声，下意识地拉了拉毛衣的高领，企图将鼻子缩进衣服里。
母亲却仿若寻常一般，走上前跟教练寒暄客套，顺手从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交了学费。
那教练打开信封，仔细清点着，随后拉开凌乱的抽屉，东拼西凑着说是要找零。
母亲听罢，笑着摆摆手，轻声说道：“不用了，就当给教练买包烟吧。”
那年冬天，我仅仅完成了科目一的考试。随后，便再也没有去过那个驾校。
我不知道我在排斥什么，让我从心底生出一股子厌恶。
也许是那夹杂着暖气异味的浓重烟味，也许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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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倒库是如何结束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母亲凝视着我，叹口气，将父亲的一包烟塞进了我的背包。
第二天，我对着那个教练客客气气地表达了自己天资不足的歉意，把烟留在了那张已经承载了很多烟的办公桌。
后来，我打听清楚了他的上班时间，再也没有见过他，也再也没有让他教过我任何东西。
再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很有耐心、很和蔼的老教练。他像带个孩子一样，领着我一步一步走到对的目的地。
我给他送过水，也给他送过烟，他稍作推辞，还是收下了。我给他，是诚心诚意地感激；他收下，是想让我安心。
他一直跟我说，他不要我什么东西，早点考出驾照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我知道他所言非虚。只是，我送的是一份感恩，不是其他的，我相信他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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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学车期间曾遇到过同学Y。
那时的我刚刚练车结束，将一瓶冰水递给老教练，一回头就看到了他。
Y似乎对我的做法有点鄙夷，他一本正经地责问我：“我学车本来就是交了学费的。我交钱，他教我，这不是很公平的买卖吗？为什么还要另外送点东西去讨好？”
他说的很有道理，真的很有道理。
只是，人情世故，是最不讲道理的。
我从来不觉得给教练塞包烟是一件多么世故的事，也从来不觉得不给教练塞烟的人有多么得不通人情。
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那么宽阔，对错之间的纠结状态那么平凡，我们哪能全然分清楚呢？
况且，这只是个人的选择，不是吗？
我相信你送了东西不会比别人多学到更多东西，我也相信你不送东西不会比别人多受一份恶气。
我相信遵守着“人情”的人依旧要自己打拼，我也相信鄙视“世故”的人不会就此埋没。
我相信所谓人情不会是一包小小的香烟，我也相信所谓的世故不止是眼前的讨巧。
我相信这个世界的人情世故很多，我也相信这个世界刚正不阿的人更多。
没有必要去自命清高些什么，也没有必要去无奈鄙夷些什么。我们本就是不一样的个体，接触另一些不一样的群体，在自己的生活中悟自己的道理。
生活，不就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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