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见到床之前,我认为全世界的人都和炕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我们北方农村人的生活中,炕是须臾离不开的。一天到晚的平常日子都与它有关。一日三餐炕上用,日常活动炕上做。
夜晚来临的时候,一家人坐在炕上或听广播,或看电视,或搓玉米,或聊家常……大家都觉得困了的时候,就会有人吩咐着“焐被了”,于是有人拿了抹布擦炕,擦干净以后,有人把褥子、被子和枕头从柜子里拿出来,先把褥子按顺序放好,然后把每个人用的被子折叠成被窝的样子,像叠衣服那样整齐地排好,枕头也依次放过去,睡觉的准备工作就做好了。
经过一夜的休养生息,第二天清晨,一家人纷纷起来了。最早的一定是父亲母亲,父亲有父亲的劳作任务,母亲主要是给我们四个孩子做早饭,我们的早饭很正式,有菜有饭,和中餐、晚餐一样。我们做孩子的起来比较晚,通常要等母亲喊着“吃饭啦”,才从被窝里钻出来,而冬天的早晨,是一定要等父亲把炉子生热、把棉袄棉裤都一一烤暖以后,才肯从炕上爬起来,套上有温度的棉衣棉裤,开启新一天的生活。
炕不仅让我们睡得踏实,睡得温暖,睡得解乏,还承载着我们家庭的天伦之乐,让我们体验着家人之间血浓于水的挚爱真情。
在与炕的朝夕相处中,我们慢慢地长大,它就像一位安静而慈祥的老人,见证着我们家庭的兴衰起伏,也见证着每个成员的喜怒哀乐。
八岁时我去城里的亲戚家串门,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床,它让我感到新奇,坐上去软软的,和炕不一样。晚上躺在软软的床上,觉得很舒服,感叹原来人们并不是都睡在炕上啊。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明白了世界很大,眼界很重要,只有走出乡村离开炕才能打开眼界,看到许许多多我不曾知道的事物。于是,只要有进城的机会我都会主动争取,先是离家近的县城双城,后来就远了一些,是省城哈尔滨。那里有亲戚,他们一到我们家里来,走的时候就会带上我去待一段时间。在姐弟四人中,我是进城次数最多的。一次从哈市回来,我烫了一头卷发,穿了一身时髦的新衣服,到学校里惹得学生来围观,他们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同学们的目光里意味丰富,有的羡慕,有的轻视,有的奇怪……不过,我当时都一并当作羡慕全收了,每天都把自己当成城里人看待,活得自信而孤独。
炕让我感觉踏实、温暖,同时也限制了我的眼界。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离开它。
随着学段的不断升高,我读书的地方也不断变换着,由村里的小学到乡里的初中,从镇里的高中到市里的大学,我离炕越来越远了。
我渐渐明白,我们的朝夕相处在我的一生中只有短短的十几年,当我把行李放到高中宿舍的木床上时,就意味着我与炕从此分离了。它的踏实与温暖只有在回家探亲时才能偶尔体验一下。炕和父母朝夕相处,他们才是一生的挚友,真的是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前几年家里换了房子,两个大的房间里,主房间依然有一铺炕,虽然不大,却还是传统的火炕,一端与厨房的灶台相连,另一端与屋外的烟囱相通,只要用大锅生火做饭,炕就会热起来,我一回家探亲,还是会和母亲一起睡在热炕上,一起坐在炕上聊家常、看电视。
在另一个房间里,我买了一个实木大床,一米八宽,看上去结实气派。放上硬度稍高一些的床垫,配上床品四件套,这个房间就有了现代楼房的感觉。相比而言,父亲更喜欢这张大床,他说睡床凉快,喘气也顺畅,炕上容易上火。而母亲尤其喜欢炕,冬天的时候,就喜欢在热炕头上待着。
每年春节,姐弟们都带着家人回来了,我们家的炕和床都发挥了作用,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或坐在炕上打牌,或坐在床上聊天,父亲母亲里屋外屋忙活着,一会儿在炕上撒些糖果,一会儿张罗着放桌吃饭,这是一年中二老最疲惫的时候,也是最开心的时候。
热闹过后是安静。
春节假期一过,孩子们纷纷回到了各自的岗位,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家里的炕上常常只是妈妈一个人坐着,床上只有爸爸一个人躺着。
炕和床在我的老家里和平共处,相得益彰,静静地陪伴着父亲母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我这个游子的心里,炕成了一个隐秘的情结。我总是希望在我的卧室里能有一铺炕,于是心心念念要制作一个炕,哪怕只是形似也好。
今年的一天,几经折腾后,我终于用四个储物凳在阳台里拼成了一铺炕。储物凳里装满书籍物品,变得充实而稳重。上面铺上布艺毯子,坐上去完全有炕的实在感,这让我雀跃不已。从此,在家里的大部分时间我都流连在自制的“炕”上,写字台就放在“炕”边上,坐起来学习工作,躺下来休息休闲。
就这样,我在老家之外的上海家里,重温着有关炕的记忆,体验着有炕的温暖生活,想念着与炕朝夕相处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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