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
小时候，我真的有一个天天见面的好朋友。我们并没有一起搭建城堡，但是有讲恐怖故事。我们的确在街巷里奔跑嬉戏，直到我们都不得不回家吃饭。在我成长过程中，在我探索一个远比我自身视野庞大的世界的过程中，我遇到一些最令人惊悚、最使人恐慌、最让人困惑的东西，但有了他，所有这一切都不在话下。逮过萤火虫，但没有在睡袋里翻来覆去，也没有在后院里搭建帐篷，但是就算没有这一切，我们也似乎拥有过一次又一次充满危险的狩猎之旅，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惊喜和希望。我相信，只要有合适的装备，我们在一起连狮子都能捕到。
但世事无常。他搬家了，我们很难再见面。然后转学这样的小事也能使我们分开了，的确，我转学了。不知不觉间，我已真的长大成人，而那个在我人生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最了解我的人---那个唯一能够和我分享一桩桩一幕幕童年记忆的人---却已不在我身边。
那是一个教我如何去爱的人，一个在我身边会令我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活力、更真实、更充实的人。他甚至不需要我离开家门也能带我踏上探险之旅，让我生活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别人我谁也不需要。我们会在夏天的中午疯狂地骑自行车，放开双手双脚大叫地冲下斜坡，那种自由和刺激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日子就像那个太阳的温度，炽热，勇敢。但现在我能做的只有不忘记了，我再也不敢那样做了，他也不会陪我一起了。我们一起打篮球，无畏的叫嚣，大笑，大哭。我还记得和他一起看过的那些风景---那些只有我和他才看过的风景。和他在一起，我就像王孙贵族一般，受到百般呵护，远离外界的丑恶。那时的我们笑容单纯明亮，终身难忘。
我常常幻想和他再见面的场景，我们可能会进行一次艰难的、令人心力交瘁的交谈，可能会说一些伤人的话，也许这些话让我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一个幻觉，我是否应该把它想象成一个因为我太渴望在某种程度上被爱而产生的美丽插曲。我可能会感到泪水在眼眶打转，灼烧着我的眼角，但在此之前，我已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了一千次：不，我不能哭。但可能我还是忍不住哭了。他可能也哭了。我们可能会相拥而泣。但第二天早上，这一切还是结束了，消失了。
那是一个与我一起长大的人。我们一起学会了亲吻，学会了偷喝啤酒，学会听到某个“权威人士”走来就赶紧跑开。他似乎让成长教育变得容易，甚至舒心，我不管学什么都有他在身旁陪伴。我们曾一起交换心得，一起成长。不知不觉间，童年已完全消逝，成为过去，但是我们俩并没有手牵着手，一起向童年挥别。尽管未来让人担忧，尽管前途未卜，尽管我知道未来会枯燥乏味、消磨斗志，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个人正和我一样也在迈步前行，我心里也没有无比踏实。“一切都会改变的。”我曾轻轻地说。也许会是在一个夜晚，我凝视着天上的繁星，我们两人轮流喝着一瓶酒。“我知道。”他可能会这样回答。可是我知道，和我一起亲历这种变化的不一定是非他莫属了。
有些变化是我无法解释清楚的，这些变化使我们各奔东西，使我们成了某种意义上全新的人，但是无法使我忘掉成年之前那些疯狂的日子，忘掉伴随着成年而来的一切。隔着遥远的距离---不管这距离是感情上的还是地理上的---我们重新聚首、分享一切的机会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最终，因为时间太久，我已无法将他唤回。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记忆就像蒸汽一样，在我身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每当我想起这一切，嘴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味道。
他去了哪里？他在做什么？这世上有没有一个特殊的结界，在那里，他也思念着和我一起共度的时光。当然没有。人是自成一体的实体，有着自己的奋争、自己的历史，也有不回顾过去的理由。他不可能把余生都花在回忆我们俩在一起的日子是多么美妙上。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确实很美妙，不是吗？可我一想到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头，不会感受到那种痛苦的、颓丧的、令人心碎的伤感，这简直比天各一方的现实更令我难以忍受。我希望他也在深情地回忆往事，希望在机缘巧合的时候能够见上一面，喝喝咖啡，那么天各一方也就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就算我们俩已经不再是那个一起看漫画书的二人组了，我还是想收到他的圣诞卡，想听到他的大变动。然而这并不牵涉心碎的问题，心如果碎了就会散落一地，我恐怕要趴在地板上寻找那有可能散落在沙发下面的碎片了。我的心并没有碎，它早就被缝合在一起了，虽然偶尔会有点故障，但功能正常。这是一颗痛苦的心，承载着太多的记忆，以致那小小的、脆弱的形体已无法容纳；这是一颗因爱而膨胀的心，渴望有人接纳，或者至少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这是一颗缓缓地、悄悄死去的心，在那一切结束的时刻，还要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我听说过他的一些境况，父母离婚，父亲再婚，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父亲再次离婚，他辍学，他混社会。每一个消息都足够让我震惊。他搬走后，那段对他来说生命中最阴暗的的岁月，他一定很难过。我转学后，那段对我来说一片空白的岁月，我也好难过。亲爱的他，我是多么遗憾，那段灰暗的日子我们没有一起度过。如果我们能一起走过那段日子，情况是不是会不一样，现在的我们是不是会好过一点。可惜没如果。
这些年，一人花开，一人花落，从头到尾，无人问询。当我们都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是否还想要寻找曾经的彼此来当做依靠。不会了也算了，别再成为彼此的负担了。这些年的失望难过舍不得就永远埋在心里吧，我什么都不会说，我也不想再见他。
可能以后都不会遇到像他那样的人，但也希望不要再遇到了。
最后，终于，我与他的情从可歌可泣到可割可弃。
希望他一直爱笑。
希望他过得好。
希望他幸福。
K
2016.03.05
(根据Chelsea Fagan《那些人，那些爱》结合自己的经历改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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