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故乡有许多人，许多事记在心头，让人挥之不去。

那一年，我带着妻牵着儿回家过年，和父母在一起多么快活。一家人其乐融融，谈着一些家常事。“吱嘎”门开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了进来。这是我儿时的伙伴，只不过我读书，走了出去，而他读完小学，就没读书了。生活圈子的不同，我们渐渐走远。谁还在童年叹息，叹息我们之间那种两小无猜？我看着他走了进来，越看越陌生，似乎不认识似的。彼此之间，没有多少共同的语言。哪怕打招呼，都是那么勉强。并不是我教书了，就看不起他了。而是，他总觉得没脸面见我。我好想回到我们的童年，能回得去吗？儿时就像春天花儿绽开，只顾喜笑快乐奔放。大了就像满果枝头，只顾沉甸甸负重前行。

其实，他和我同年，长我几天，我应该喊他哥哥。或许，同时长大，从没喊过，而且，我们都喊着对方的名字长大的。他畏畏缩缩打了招呼，又畏畏缩缩坐下。我很想拉起我们之间的语言，回到我们的快乐童年。我笑笑道：“大坛，你来耍？”大坛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我又笑道：“要过年了，猪杀了？”大坛低下头，红着脸，道：“哪有猪杀喔！”我很是不解，农村，过年猪是大事，怎么猪都没喂呢？这个时候，大坛仰起头来，说话了：“华者，喂猪有什么意思？你算算，要好多劳力，又要好多包谷。”听了大坛这句话，我大吃一惊，的确，算起来，喂猪只有吃亏，不会有赚的。

我父亲本来是想让我和大坛说说话，谈谈心，这个时候，父亲发话了：“大坛，你想过没有，喂猪算起来不划算，但是，劳力是农村人的本钱，是用不掉的。多出点力，喂头猪，你那么多孩子，过年就有吃的。何况，一年到头要吃油啊！”大坛被我父亲说得低下头来，不过，眼光闪烁，有很多不服气。我连忙道：“大坛，不是我父亲说你，你四五个小孩，你不杀猪，过年咋办？”大坛仰起头道：“我拿钱去砍肉啥！”我不好说什么了。生活没有理性，只有去苦干，才能够把握住未来。

我还想和大坛说下去，但是，他低下头不说话了，像一个木头人似的。这个时候，父亲说话了：“大坛，你从来不到我们这里来耍，今天来，是想找华者耍一下？”大坛嗫嚅着望着我，想说又不好意思。我笑道：“找我有事吧？说吧，我们是什么关系？不要格外了！”大坛望了望我，终于说了出来：“嗯，听说镇里面有危房改造，你去给我打个招呼，给我弄一个名额，好吗？”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想了想，按理的确他够格，但我心里还是有点不乐意。并不是我不愿帮帮他，而是他太不争气了。虽然他家有五个小孩，但是，他力大汉子粗，只要认真去干活，这个社会哪有养不活的人？毕竟是发小，我还是准备去问一下，至于成不成，那是镇里面的事情。我点了点，道：“我去问一下，至于要哪些程序，能不能给你，那是人家的事了。”

父亲见我答应大坛这件事，就说大坛：“大坛，你平时勤劳点，多出去打工，不说危房改造那点钱，就是做一栋房子的钱就有了。”大坛仰起头道：“大伯哎，到哪里去打工嘛，难找啊！”父亲道：“那边有个沙厂，你那么大的力气，就去沙厂打工不好？”大坛嘴翘上天了，道：“大伯，工资低嘛，才五十块钱一天。我那天去倒楼面，就是八十。”父亲叹了一口气，道：“你天天在屋里坐起，谁拿五十块钱给你？人家三毛，哪怕只有五块钱一天，都要去做。”大坛争辩道：“三毛，哪个像他那么傻？”父亲有点生气：“人家三毛，房子烧了，才两三年，就把房子做起了，而你呢？”

谁都没想到，我八岁的儿子站起来说：“我说，大坛伯伯，你太懒了，要向人家三毛哥哥学习。”大坛见我儿子都在说他，站起来就走。儿子跑过去拦住他，说：“大坛伯伯，我爷爷说你，你不好意思就走哈，不行，你要听我爷爷的话。”大坛争辩道：“你这个崽崽，我哪是你爷爷说我，我就走？我还有事，要走了。”我不想让大坛难看，把儿子抱过来，让大坛走了。人性，人性，勤劳的永远奋斗，懒惰的放弃了理性。

大坛一走，父亲叹了一口气，和我们说起大坛的事来。

大坛有个姐姐，家里还是过意的去。大坛就把他四五个小孩，喊到他姐姐家读书去了。姐姐和姐夫又要养自家的孩子，又要养大坛家四五个小孩。农村，养那么多人，反而让姐姐家背上帐了。姐夫脾气好，姐姐又说，这些外甥造孽，只有这样养着。

我不知道是谁的错，大坛，儿时的伙伴，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父亲还告诉我，自从大坛家吃上低保，原来还出去打工的大坛，连工都不愿出去打了。我心里感到莫名的悲哀，大坛啊大坛，原来你不是这个样子，为何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父亲把话转到三毛身上，三毛没有爹爹，没有妈妈。前几年，不知道什么原因，房子烧了。全村人送粮食的送粮食，拿钱的拿钱。可是，胡子上的饭，抹来吃不饱，只能艰难度日。村人送的钱，拿来连一头牛都买不上，只好买了三五只山羊，才两三年，就发展到二三十只了。只要人家出去打板什么的，从来就不和人家谈什么工资，就和人家出去打工。哪怕一天打工只得五块钱，也有五块钱的收入。三毛才两三年，就把房子做好了，安了一个温暖的家。听说，过年后还要娶媳妇。

一家人谈到了老夜深，才去睡。我一时心潮澎拜，睡不着，就来到岭冈上。黑魆魆的夜里，看着故乡模糊的影子，总觉得，故乡是那么的遥远，又是那么的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