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者:无疾不伤
小昭君,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原名叫云朵。云朵出身北京城的书香门第,自幼熟读诗书,能歌善舞,而且弹的一手好琵琶,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她不仅有才,而且样貌更是出众,蛾眉杏眼,鼻俏唇红,肤白胜雪。
朵儿十二岁那年,她的祖父云自清过六十大寿,她在寿宴上弹奏了一首《昭君出塞》曲,一下子就名震京城,求婚的名门望族不计其数。怎奈山河日下,袁世凯通过阴谋取得了大总统一职,但没过多久,他居然又复辟封建王朝,自立为帝。因为云朵的父亲一心支持孙先生的“三民主义”,反对袁世凯登基称帝,于是他遭到了袁世凯的报复。
也因此,他们的整个云氏家族都遭受了灭顶之灾。她的祖父被袁世凯的兵丁抓走时,曾大喊:“吾儿云不移为共和而死,老夫亦支持吾儿遗愿,支持三民主义,誓死不做屈膝蓄发的奴才!”
藏在菜窖里避难的云朵和弟弟,还有小叔,虽然躲过了京城兵丁的那次搜捕。但他们依然无法在京城生存。所以,小叔带着年仅十三岁的小云朵和六岁的弟弟云雨一起逃难到山东的青岛,准备在那里买几张船票逃往国外。
在青岛码头,云朵小叔的钱居然被小偷偷走了,此刻小叔手里的钱别说带两个孩子去国外读书,就连去国外的邮轮船票都买不起了。更糟糕的是,小叔在码头逗留几日后,他们三个人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云朵的弟弟饿得哇哇直叫,她的小叔实在是没有办法,听了一个人贩子的花言巧语,为了解燃眉之急,以三十块银元的价格把云朵卖给了人贩子。
而那个人贩子一脸奸笑,满口承诺会给云朵找个好婆家,过好日子享清福。云朵的小叔临上船前,再三叮嘱人贩子,一定要给云朵找个好婆家,就算没有合适的,那就等他去国外安顿好小侄子,就会马上拿钱来赎云朵!可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呢?
人贩子素日里,经常做这种倒卖良家妇女的勾当。他见云朵肤白貌美,倒卖给穷人家做媳妇,实在是可惜了,关键是挣钱不多啊。他心想,那还不如卖给青楼妓馆,一倒手就是三五倍的利润呢。他记起天香楼的老鸨,前几日还找过他,问他手里有没有货呢。只要“货”好,价格绝对好说。
天香楼的老鸨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浓妆艳抹,穿着大绿的旗袍,胸脯高耸,屁股浑圆,一脸媚态。她拿手捏捏云朵白皙的脸蛋儿,又捏捏云朵的肩膀,再掐掐云朵的小腰,交代底下的四个打手把人看好了。她带着人贩子到内室说话:“怎么这么瘦这么小啊?我还得赔钱养好几年呢。”
人贩子一脸陪笑,“刘妈妈,瞧您说的。这孩子今年都十三啦,您看那小脸蛋,多白啊。一看就是大家主儿出来的小姐。若不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落难了,人家才舍不得卖呢。听说弹琴唱曲样样精通呢。您还省了一笔调教的费用不是?至于胖瘦么?吃上一年半载的饱饭,等长起来,准保就要胸有胸,有屁股有屁股啦!怎么样,开个价吧?”
老鸨子把手一伸,“二百块银元。”
“您别寒碜我了。给您交个实底,我可是看着这小丫头水灵,才咬牙跺脚地花了二百八十块银元买的。而且保证是雏,我可一个手指头还没动呢!您怎么的也不能让我白忙活吧?”
“那依你呢?”
“就她这小模样,怎么不也得值四百银元啊。要不是看您平日里照顾我,咱们常来常往,我还舍不得出手把她卖给您呢!”
“三百。”
“三百五。”
“成交!”
人贩子拿钱走后,老鸨子满意地拿手在云朵全身上下四处捏巴。她看着云朵笑道:“果然是上好的货色,快瞅瞅,这皮肤可真嫩啊。有了这副好皮囊,我天香楼的生意肯定会火起来的!”
此刻的云朵害怕极了,却因为自己身体被绳子捆着,嘴里塞着手帕,无处躲闪,任凭别人摆布。很快她被妓院里的四个打手带进了内院,严加看管起来。
老鸨先是“好言”哄骗了云朵一个月,见云朵死活不肯接客,老鸨逐渐失去了耐心,开始露出了凶恶的面貌来。
她先是用绣花针扎云朵,疼得云朵大叫,接着每日又拿几条毒蝎蛰云朵的青葱玉手,云朵疼得死去活来。后来,老鸨又饿着云朵,渴着云朵,但都没有效果。但老鸨又不敢直接打云朵,生怕伤了云朵那副好看的皮囊。
最后,老鸨让云朵去看那些,因为反抗逃跑又被抓回来的普通妓女,她们的手指和脚趾被打手硬生生地砍掉,并且被扒光了身子绑在木板床上惨叫着。而她们的身上,居然还压着各种男人。她们身上的男人,走了一个很快就会又来一个。她们日日痛苦的哭嚎,从来没有人会去怜惜,直到她们痛苦地死去为止,才被妓院的打手们装进麻袋,拉走扔进大海。
云朵每日里,被老鸨关在隔壁的孔洞里,看那些苦命的女人在木床上挣扎,听她们那悲惨的求饶声。因为,云朵此刻被捆住了双手,嘴也被塞着东西,她面对那些死去的姑娘,也无能为力,只能默默流泪。
她真的怕了,她想活着,想等叔叔在国外安顿好弟弟,就回来接她,马上逃离这人间地狱!
后来,她开始妥协,她请求老鸨不要逼她接客卖身,她会通过给客人们弹曲唱歌来挣钱,讨好老鸨的。老鸨见她有所妥协,所挣银元比其他姑娘们卖身接客挣得还要多,也便只好应允了。毕竟,这花了好几百元买来的姑娘,真逼死了,岂不亏大了。
很快,才貌双全的云朵就成了这个老鸨子的摇钱树。因为云朵的琵琶弹得极好,放眼青岛码头,无人能及,被当地的嫖客们戏称做“小昭君”。
时间久了,叔叔来接云朵离开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云朵的心也日渐变凉了。渐渐地,云朵连自己的名字也忘记了。她终于只得认命做起了歌女——小昭君。
小昭君的笑容甜美。不知引来多少男子,一睹芳容。而她那琵琶声声,不知又醉倒了多少英豪。她的嗓音更是甜美,不管时下流行什么歌曲,她只要一听就会,甚至比原唱唱得还要好。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爱呀爱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小昭君每次一开口,天香楼的男人们,那魂儿早就被勾走了,他们恨不得把小昭君揉进怀里,带她浪迹天涯。怎奈十根金条的价格太高,人们常常望而却步。
小昭君就这样假意地奉承着各种男子,一天天地混着日子。
一日,妓院里来了五个文人打扮的男子。他们身着长袍大褂,满口仁义道德,之乎者也的闲聊。他们一群人还叫了四个天香楼的姑娘陪着饮酒做乐。五人当中,只有一人,没有天香楼的姑娘陪伴。只见他眉头紧锁,自斟自饮,还不时躲避前来给他敬酒的四位姑娘。
桌上的其余四个男子,取笑他不懂附庸风雅。那男子却懒得理这群朋友,干脆拿着酒壶和酒杯,来到离演出台最近的空位上,独自饮酒。
小昭君一边弹着琵琶,一边用目光注视着他。觉得他和其它嫖客不同。他二十出头,高高的个子,剑眉星眸,小麦色的肌肤,棱角分明的脸庞,兼具文人和武者的风范,与来天香楼的其他男子,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这时,有个文人道:“浩轩表弟,你看看你。我这当表哥哥的原本是奉姑妈之令,劝你别去当兵的,没想到你还是不领情。据我所知,姑父想要送你去国外读书,国外的学校都替你选好了,就等着你点头上船了。你干嘛非要当什么兵啊?那战场上的子弹可不长眼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姑妈可怎么活啊?”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是军校毕业的学生!更是义不容辞!”那名叫浩轩的男子正色道。
“管他呢,你家又有钱。你老子在南京政府又当大官。你根本没必要去当兵吃苦。来,我看台上那个唱曲的小姑娘就不错,人称‘小昭君’,表哥请你去玩几天。来吧,别那么死倔死倔的,说什么国难当头,何以为家的大道理!这年头,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谁做王!等你见识了女人的好处,就舍不得去当兵打仗喽!”说着,他极为大方的拿出一根金条递给老鸨。老鸨却依然面露难色,把小昭君不接客的规矩说了。
那个自称表哥的男人,恼了,拔出腰间的手枪。对着老鸨,让她自己去想办法。
老鸨无奈,接过金条,拿牙咬了咬,确定是真的金条之后,她又换了一副嘴脸,咯咯直笑地说道:“呦,几位爷,您楼上请。小昭君啊,今天这几位爷是贵客,好好陪他们喝几杯茶,在屋里多弹几个小曲给几位大爷们听!”
小昭君在楼上,沏好茶水,给他们挨个敬过茶后,就继续坐着弹着琵琶曲。
浩轩听着听着突然恼了,起身要走。
他的表哥拉住他道:“别啊,表弟。你看我钱都花了。”那个表哥一边说着,一边朝小昭君使眼色。
小昭君在风尘已久,早已学会察言观。她笑靥如花,放下琵琶,站起身拉着浩轩的胳膊道:“大爷,小曲没有听完就想走了?”
“哼!商女不知亡国恨!”
今日,小昭君不知怎么了,她居然敢顶撞起客人来,她说道:“到底是商女不知亡国恨,还是你们这些男人只会欺负女人,没有胆量把国家抢回来,而在这里指责原本就无依无靠,靠强颜欢笑,艰难度日的商女呢?就算商女无能为力,但她口中唱的曲子,无论如何也传不到边关那些热血男儿的耳朵里!反倒是同样和商女一样,贪生怕死的文人墨客,凭什么来骂商女,不懂亡国之痛呢?”小昭君眼中含泪,看着浩轩。
浩轩听了很是震撼。自幼,他就饱读诗书,他从来没有想过“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句诗的作者,何尝不是在逃避战乱,无所作为呢?
浩轩的表哥有些恼火道:“一个歌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古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们的不是!”说完,他打了小昭君一巴掌。
这时,浩轩却把表哥一把推开,他上下打量了小昭君一番。
“你说得对,热血男儿是听不到这些亡国之音的!因为他们在从军!”浩轩说完,他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浩轩一身军装的出现在天香楼里,他对小昭君说:“我参加了北伐军,讨伐窃国贼袁世凯!或许我今天离开了,就再也回不来!在离开前,我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为你赎身,还你自由!”
小昭君看着眼前这个名叫浩轩的男子,只幽幽地说道:“你我非亲非故,大可不必!”
“我要去解救天下,不再有商女,不再有封建王朝!”
“那我等你回来,再亲自来替我赎身!”小昭君看着眼前一身军装的浩轩,突然踮起脚,深深地吻了他。
夜色朦胧,小昭君的房内,红烛摇曳,脚凳上,军装和粉色的旗袍置于一处。红绫帐内,一片春色盎然。
次日,远处的鸡叫声起,天香楼的楼上,小昭君的房间内。浩轩问依在怀里的小昭君,“你的真名叫什么?”
“云朵,居无定所,随风而动的云朵!”
“记下了!我叫李浩轩!浩然正气的浩,气宇轩昂的轩!”
“我也记下了!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平安归来!”
“战场上谁又说得好!但是,不管我回不回来,我都会满足你的愿望,说说看,你最想做什么?”
“离开这里,与叔叔和弟弟团聚,去国外读书!”
“云朵,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几个月后,那个名叫浩轩的男人战死沙场!
他的表哥,给小昭君带回来一封信。信中,浩轩说他已经尽力,可无奈身中炮弹,不能亲自履约!
浩轩的表哥对小昭君说道:“浩轩委托我,来帮你赎身,并且会安排你去国外读书,与你的叔叔团聚。
“他果然是守诺的君子。只可惜,不能再见!”
天空湛蓝,飘着一抹白云,白云下,大海碧波万顷,远处海天相接,融而为一。
云朵提着行礼箱,站在甲板上,悲伤地看着岸边,那些给轮船上的客人们送行的家属队伍。可惜没有一个是小昭君的亲人旧友,无论是岸边还是船上!
浩轩的表哥过来询问道:“小昭君,不,应该叫云朵,你怎么了?”
云朵沉默不语。
“放心吧。我父母也让我去国外读书躲躲这混乱的世道!我会替浩轩照顾你的!”
“谢谢你!可是,我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那你……”
“家何在?人何往?浩轩,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云朵,愿为你和国一起殉葬!”云朵说完,展开双臂,跳入碧蓝的大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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