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里有霜降，有大雪。人们常常在霜降等一场霜，在大雪等一场雪。所以，催什么婚呢？那些久久单着的人，也不过是在人间等一个对的人罢了
我们一家四口都活得有点滑稽。
我爸是个文艺老农民，年轻时种田、种树、种竹、做电工、做机修工、做零工，退休以后读书、看报、各处闲逛，偶尔也还下地，从土里扒拉点钱，不争不嫉，很知足。
我弟是个走文艺范的理工男，钓鱼、泡茶、玩单反，以编程为生，自由职业，三十多岁了没对象。
我妈是个不识字、坏脾气、爱唠叨但是没有坏心眼而且后来突然变得有点可爱的普通农村妇女，勤快、操劳、朴实。
而我……呵呵。
▼
我爸接受他生活里所有的现实，对他的一双子女尤其宽厚：你们读书也好，退学也好；打工也好，创业也好；有正常的工作也好，做自由职业者也好。只要不违法乱纪祸害人，都随你们。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离婚也好、再恋爱也好、不恋爱也好，只要你们活得高兴，我都可以。
所以后来我妈会认为我和弟弟活得这么没规矩都是被我爸“惯的”。
她朝他咆哮：都是你惯的！
她很认真地发怒，我们很认真地笑。
▼
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大到学业和工作，小到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有很多事情和观点我妈都不能接受。而我爸不但接受，还鼓励并且资助。
譬如学电脑和买电脑这件事。我妈觉得那是有钱人家的奢侈品，穷人家玩不起。但我爸说以后是电脑的世界，这玩意必须学，必须买！所以他的一双儿女后来都吃了电脑这碗饭，一个码字，一个编程。
再譬如“自由职业”这件事。
我妈总想让我们考公务员，或者考教师资格证然后找个学校当老师，或者别的什么事业单位、国有企业，反正一定要捧个铁饭碗才踏实，所谓的自由职业在她眼里基本等同于无业游民。
而我爸觉得自由职业真是太酷了，搁在他的年代是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我妈说得没错，我和弟弟两个人活成现在这样，确实是被我爸惯的。
▼
很多从前不能接受的事，后来我妈慢慢也都或者至少尝试着接受了。只有一双儿女都单身这件事不能接受，坚决不接受。
所以催婚是我妈现在最重要的生活内容，怎么都不肯死心，怎么说都不听，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催逼，见缝插针、软硬兼施、不知疲倦地催逼。一腔孤勇，越战越猛，而且……要求越降越低，越来越不挑剔。
原先她要求我找个有房有车的，现在要求是个男的就行；原先要求我弟弟找个温柔贤惠的，现在只要是个女的就行。
历经多年，我和弟弟终于习惯，然后日渐麻木，甚至越来越觉得好笑，于是干脆把她写成了段子。
▼
只要逮着机会，她就跟我碎碎念，长江黄河般滔滔不绝，谁谁谁跟你一样大，都生第二胎了。谁谁谁比你小好几岁，也结婚了。谁谁谁……
我实在受不了，就把弟弟往她面前推：你怎么不讲他？他也没对象！
她的矛头立刻对向我弟弟，说他没有用，说他不孝顺，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态度越来越横，差点怒发冲冠。
弟弟一边替自己辩解一边回过身来骂我：你到底几个意思啊姐？！我招你惹你了啊？！
骂完，又回转身去跟我们的妈讲：找老婆没那么简单啊，得细细挑啊，万一找个像姐这样又懒又馋什么家务都不会做还一天到晚跟你唱反调的，你会更气的啊！
……
我弟弟这人不是君子，有仇不等十年，向来当场就报。
▼
我常年在外，对老家的发展不是很了解，我妈隔几个月打个电话来，跟汇报工作似的告诉我村里哪栋房子拆了，哪个地方要建公园了，家门口的路好像快要修了。说得特认真，当个大事情对待。
有天她打电话来，语气十分欢快，声音爽脆，说：家门口的路修好了！又宽又直！下次你回来，可以直接把车开进院里了！
听得有点懵：妈，我没车啊，最近也不打算买车啊。
她说：没关系！我给你找个有车的男朋友就好了，跟你讲，那个……
呵呵。
从前她喜欢单刀直入的时候，我很怕她。如今她学会用套路，更怕了。
▼
她有时给我寄东西，吃的用的，每次都寄很多，老大一箱，沉得要命，从拿包裹的地方扛回家的一路我得歇好几趟，气都喘不上。
给她打电话：妈，下次别寄这么多，我拿不动！
她冷笑一声：谁叫你不找男朋友，活该！
▼
她有次很正经地问我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我假装很正经地思考半天，想说要个吴彦祖那样的，怕她不知道吴彦祖是谁，所以回答说想找个刘德华那样的。
她生气了，破口骂：你以为你还是十八岁的小姑娘啊？！
噗！
这话说的，好像我变回十八岁，刘德华就真能娶我似的。真这样的话我倒很愿意，就是怕人家刘德华不答应。
▼
我在我妈眼里到底是大人还是小孩，完全取决于当时情景，催婚的时候，基本每次都会有这样一句：你都多大的人了啊？！还不赶紧找个男朋友结婚！非要烂在家里啊？！
除此之外所有时候，她都把我当小孩子，比如，我坐在马桶上，她非要敲开门然后挤进来往我嘴里塞块刚卤好的牛肉，非要看着我吃下去，然后乐癫癫地问我好不好吃，得到让她满意的答复后才会退出去让我继续干在厕所应该干的事。
我觉得她不催婚不骂人不抱怨不发怒的时候挺可爱，愿意跟她聊聊这里那里田里地里的事，愿意挽着她的手陪她逛街买菜挨家挨户串个门，这些画面挺温馨的——如果她不是逢人就把我推出去，介绍说这是她家死活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话。
▼
有天，我穿了双近十公分的高跟鞋回家，我爸没注意，只很稀奇地笑，说：咦，怎么感觉你好像长高了许多？
我妈在走廊上做着活，头也不抬，很生气地丢过来一句：长高有什么用，又不赶紧给我嫁人去！
邻居来串门，见了我，笑眯眯打量：呐，胖了，胖了吧？
我妈目空一切，面无表情飘过来一句：胖有什么用？又不赶紧给我找对象！
路上碰见亲戚，一个劲夸我：又漂亮了！又漂亮了！
我妈气呼呼瞪我：漂亮有什么用？又嫁不出去！
总之，无论别人赞美还是调侃，她都一言秒杀，弄出一片呵呵呵呵呵呵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傻笑。
▼
她没办法理解我的状态，一个死活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一天天乐得跟个什么似的，简直有病。
我也无法理解她的固执，我凭自己能力单的身，有什么道理嫌弃我？
就这么对抗着。
单身这件事真的很需要能力。
不说别的，只在应付左邻右舍七姑八婆各种远的近的同学朋友怀着关心或者嘲讽心态的催逼方面，我已经非常有经验而且练成了三寸不烂之舌，足以舌战群熊——呵呵，不存在错别字，就是这个“熊”。
非不让别人过他们想过的生活，你说你们熊不熊。
▼
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经常劝我结婚，各种语重心长，各种苦口婆心，各种摆事实讲道理，动不动来一句“我都是为你好啊”，动不动又来一句“我还能害你不成？！”那气势，搞得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下滔天大罪了。
后来有两年，那亲戚突然不劝我结婚了，听人闲聊才知道，哦，她家女儿离婚了，她觉得丢人，没底气管别人家的闲事。
再后来，又开始劝了。
因为她家女儿又结婚了。
这个亲戚常跟我说：嫁得好了，一辈子就有着落了，就不用辛苦了啊，你这个人怎么就是不肯听人劝？！
我问她：如果嫁得不好呢？
她振振有词：那是你命不好，没办法的事！
这个逻辑很无敌，细思极恐。我特么日子过得好好的，被你掺和得一塌糊涂然后你回过头来说我命不好？！
▼
我妈有次跟街上随便认识的一个女人吐苦水，说：我家女儿，好好一姑娘，就是不肯结婚，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那女人后来特地跑到我家来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番，当着我的面张口就喊：不丑啊，怎么就嫁不出去呢？是你眼光太高了吧？我跟你说……
闲吃萝卜淡操心这种事情，从来不分亲疏，也不论年龄。
▼
有个妇人，用居高临下的神情瞧我半晌，语气里透着轻蔑：年纪不小了！眼光不要放那么高！挑来挑去只会把自己剩下！男人都一样的，找个有钱的就行！
呵呵。
这种毁天灭地崩塌三观的话，您老人家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
▼
前面好些年里，我跟我妈的关系特别糟，几乎水火不容，很不容易才终于好转，所以彼此心里都有忌惮，她不敢逼得我太狠，我也不敢驳得她太绝。
有一阵她对我采用迂回战术，把朋友、邻居、亲戚，还有赶集时认识的陌生人，看病时认识的病友等等联合成统一战线，轮番来做我的思想工作，劝我赶紧找对象赶紧嫁人赶紧生娃。
我出色地发挥了这许多年里练成的嘴皮子能耐，给他们普及新时代新女性的人生观价值观和生活方式。
他们说不过我，就露出一脸“你要是我家闺女我保证一巴掌打到你脑子清醒”为止的狰狞表情。
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有两个女人，听完我的言论后，突然一脸茫然，说：是啊，要是能重来，我也不结婚。
▼
然而我并没有说结婚不好。
更没有说我一辈子都不结婚之类的话。
我并不是独身主义者。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让它顺其自然比较好，当季的水果和海鲜比乱季养殖的要好吃，水到渠成的感情和婚姻大致也会比强行安排的要和美。
道理很简单，可有些人就是不喜欢讲道理。然而你若是敢说他们“不讲道理”，他们准会大怒。
此处手动无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