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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越来越不像农村。我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悲哀。
从经济发展的角度来看,当然是好事。楼宇林立,光鲜亮丽,超市、K歌房、商场……,也挺全乎的,规模虽不比大城市,但应付日常绰绰有余。
而且,新修的马路溜平,店铺整齐划一,在政府的统一整饬下,一色的卷拉门、玻璃门。新建的活动广场,早晚都挤满了人。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妈妈辈的,也和小县城里的人一样跳起了广场舞,小商贩也在广场周围拉开了阵仗。旋转木马,勾引得孩子们一吃过饭就要往广场跑,而大人们口袋里不缺这几个钱,索性也就由着孩子们折腾。
至于口舌之欲,更是不在话下。孩子们吃的喝的,大人们也相当豪气,只要不过分,尽着就是,一点都不抠抠索索。哪像我们过去,连吃颗糖都是稀罕的呢!
美好的,都是易逝的
小时,家里姊妹多,压力大,来钱也不易,父母能勉强让我们吃饱肚子已是不错,哪里还敢奢求什么零嘴、玩具?
记得每年三月初一大集,十里八乡的乡亲都涌到我们街上赶会。这一天,街上十分热闹。踩高跷的、舞狮子的、扭秧歌的、唱戏的,各种杂耍、卖东西的都出来了,那风头比过年更盛。
大人们在这一天破例准许孩子们任性一回。男娃可以买个木手枪或者会伸胳膊蹬腿的小人,女娃可以买个毛绒绒的小玩偶或者扯一根漂亮的花头绳。
当然,也少不得买几个那个年代特流行的琉璃嘎嘣儿,这是一种玻璃玩具,有的地方也叫琉璃不对儿,是乡间手工艺人用玻璃吹制的。有茶色的,还有红色、橘色等颜色的,大小不一,但都是透明的。这种玻璃经过一千多摄氏度的高温烧纸制,特薄,样子类似我们化学课上的烧瓶。长长的柄,下面的形状更像是一个苹果。玩的时候,嘴含长柄,轻轻地,轻轻地,一吹,一吸,那薄薄的底儿便一凸一凹产生震动,随着吹的节奏,发出“卟-噔-卟-噔”的声音,清脆、悦耳。
我们那时候,街上卖得最多的是茶色的琉璃嘎嘣儿,因为底部极薄,吹的时候一定得拿捏好分寸,不然很容易碎。有时,刚巴巴地央父母买了来,还没在小伙伴面前吹几下,显摆一会儿,琉璃嘎嘣儿底部就啪地一声碎掉,那茶色的碎琉璃,落到地上,直愣愣地,扎进人心里去。
当时流传这么一支童谣,“ 琉璃嘎嘣儿,只玩一会儿,噗嚓掉地儿,哭成泪人儿。”后来,老百姓就把不担事,弱性情称之为“琉璃嘎嘣儿”。由此可见,琉璃嘎嘣儿,已经成为脆弱不经用的代名词。
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脆弱的。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有失偏颇,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美好的东西,总是已逝的。童年是,青春亦是。无论你再怎么不舍,再怎么挽留,时光的轮子仍要毫不犹豫地碾压上去,不留一丝情面。
吃的呢,自然少不得花米糖儿。花米糖儿,现在市场上依然有卖的,可现在的孩子们却一点不感兴趣,而在当时,却是我们的美味。几分钱一个,用细细的线绳提溜着,吃的时候,一粒一粒小心地扣着吃,生怕一不小心吃得太快,吃快了,美味在口腔里停留的时间太短暂,那种过节的感觉就不过瘾,孩子们的优越性就体现不充分,不充分,那种巴望过节的欢悦自然就减少几分。所以,美味在谁手里停留的时间越长,谁就更容易赢得小伙伴的艳羡。
时过境迁,再看到花米糖儿,虽然也能勾起我童年的回忆,却没有购买的欲望了。而先生则不然,见一次,买一次,几乎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至于吃不吃得完,那倒不一定,买,纯粹是恋旧,买的是一种心情。
那年月,和花米糖儿同时流行的,还有玉米杆儿。都属于膨化食品,吃了容易上火。可不吃,这个会,似乎就少点什么乐趣。好在这一类东西都不贵,大人也愿意慷慨解囊,买回一大捆,回家慢慢吃。
说起这个慢字,忽想起另一种美味——芝麻干饼。那是每个母亲的绝活儿。薄薄的,脆脆的,撒了芝麻的,咸香的,黄焦黄焦的,几乎每个孩子都爱吃。烙干饼费工夫,母亲忙,不能常常做这些,每每烙了这饼,为了不让我们一下子吃光,总要锁在箱子里,细水长流。我是家中长姐,钥匙的掌控权自然归我。自然,我吃的机会也多。
但作为长姐,不能吃独食。我常常背着母亲,偷偷掰一块,再分成若干小块,分与姊妹几个享用。并告诫她们,不要吃得太快,一定要细细嚼碎,再缓缓咽下。只有细嚼慢咽,芝麻的香味才最悠长,在舌尖上停留的时间也最久。
这种体验,现在的孩子是没有的。他们的味蕾感知过各种各样的美食,种种滋味的撞击,早已让味蕾不再敏感,哪里肯用一盏茶的时光,来细细体味嘴里的美食呢?
物以稀为贵,有些东西,太容易得到,反而不懂珍惜。物如是,人同理。
等风来,还是追风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子里的人都不大种地了。
刚开始是几户做生意的人家,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把地租了出去。即便不做生意,也早早催孩子出门打工去了。
北京,上海,广东……流水线工作,不过是赚个辛苦钱。他们频繁地更换工作,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多数都没有固定的营生。临时性的工作,丢弃起来也相对容易,不会有太多不舍。
村子里的田地上很快耸立起一座座房子。它们僵硬的表情渐渐遮盖住小麦的黄和香。这些房子多半是作店铺用,于是,一个村子的人,一点一点被塞进这些小房子。
炊烟没有了。先是煤球炉代替柴火灶,然后是燃气灶代替了煤球炉。以前烧柴火和煤球炉时,垒起的灶台,常常在侧边留一个正方形的窝,在冬天,这里特暖和,常常被猫霸占。如今,旧灶台早已作古,大理石的厨房操作台,光洁靓丽,电热水器,抽油烟机等时代宠儿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比起老家母亲的大厨房,我在小城的鸽笼厨房自惭形秽。
农村真的在渐渐脱离土味。土地在缩水。越来越多的农村人,挣脱土地的挽留,投入五湖四海的怀抱,义无反顾。
这其中,甚至也包括一部分中年人。
留守在故土的乡邻,也不愿意田间劳作,用他们的话说,种粮食费事不说,见效也慢,有时赶上老天不给力,连投入的钱也收不回来,何必呢?有人愿意种,就随便给俩钱,不愿,索性荒着。他们早已做找好了挣钱的门路,家家门面房漂漂亮亮的,足不出户,货已送上门,说说笑笑间,一天的饭钱就有了。
脱离了土地的他们,并没有因此变得悲伤。相反,倒一天天发起福来。再不用风吹日晒雨淋了,皮肤也似乎白皙润泽,眉眼里漾着笑,屁股底下的坐骑也换了好几代了。你看,家家户户门前都泊着小轿车呢!
大学生也逐渐多起来。逢年过节回乡,看到大姑娘小媳妇 ,穿戴和城里人没啥区别。网络的普及,更缩短了农村和城市的差距,她们完全不为地域所限,穿衣着装的风向标,也门清呢!
比起我们上班族,她们更是自由身。想出去转转,门一落锁,就可以潇洒走一回。而且,早晚作息完全凭自己高兴,哪里像我们端人饭碗受人管这般身不由己呢?
城里的人,想返璞归真,打回农村去,自由。农村的人,想见见世面,挤进城里来,热闹。可如果真的交换一下,果真能各得其所吗?
我看未必。
城里的人更钟情的是农村的月光,鸟鸣,虫声,还有那么多诗意纵横的小路,放浪形骸,天性释放的小猫小狗,和远天下,若隐若现的群山,油画一般的梯田。如若还存在“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那就更完美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得有钱有闲,还不用风吹日晒,汗水淋漓。“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做做样子就好,千万千万不可天天玩命苦干,老腰吃不消,手掌也会起泡,使不得的。
农村人向往城市。羡慕城里人朝九晚五坐在办公楼里气定神闲的模样,羡慕光怪陆离的霓虹灯闪烁下的花花世界,羡慕城里人的旱涝保收,羡慕城里人出入的高档场所……
所以,他们一定要进军城市,占领城市,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当他们千辛万苦,终于在城里站稳脚跟,在高楼里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亮灯的窗。可是,上班打卡严,工作节奏快,生活压力大,身体亚健康,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月是故乡明。
这就是典型的围城效应。
很多时候,我们总是不甘于被动地等风来,山不过来,我就过去。这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可有时候,我们却忘记了,我们需要的究竟是什么,我们追逐的是否值得,我们的人生是否有缺憾。
就像我对故乡的感觉。一方面,我希望它富裕一点再富裕一点,另一方面,又希望它能保留一些农村特有的风貌。毕竟,这里是农村,不是新复制的城市。我更希望打造新农村的规划,不是毁了一个农村,崛起一座新城。而是,在完善之中有保留,在发展之中有个性,在革新之中有品位,在前进之中有目标。
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要成为什么样的,这不仅仅是哲学命题,也是我们叩问故乡的密码。
等风来,还是追风去?一棵麦子的思考,将通过一只小虫,传递给更多的麦子听到。
20190310
等风来,还是追风去张红梅,笔名文竹若风。部分散文、诗歌、小说等作品刊发于《辽河》《奔流》|《牡丹》《当代散文》《思维与智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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