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世界
小时候,外婆不想陪她的时候,便把她送到妈妈那里。
“要不要去找妈妈?”
“不要!”
“店里的钞票要不要啊?”
“不要!”
“想不想她?”
“不想!”
“晚上把你接回来好不好?”
“不好!”
即便每次外婆都是拿同样的问题问她,她的回答永远都是否定的,但是依旧挡不住被送到妈妈的店里。
店里有玩不完的玩具,吃不完的零食,店里生意非常好,有轰隆隆送货的货卡,有验货的打工仔,有过来拉货的搬卸工……各种声音充斥着大脑,非常痛苦,为了躲开人群,会去地下室待着,里面全是店里贵重的东西。不过只要不乱跑惹出麻烦,妈妈从来不会责怪她在地下室到底在玩什么。
地下室有很多香烟,有的直接放在敞开的箱子里,有的被封在大箱子里。地下室有一个很重的工具箱,不过没有力气掀开,找不到任何锋利的东西帮忙打开箱子。她只能拿指甲一点一点的扣在箱子上面的胶带,然后把它们从箱子里掏出来,一条一条的摆好,在昏暗的灯光下,也不会红的耀眼,反而有点红的发黑。这些封闭的箱子里面不全是同一种,还有很多品牌……不知道为何会挤在同一个箱子里,不同的牌子,味道是不同的。就像每个人的品味也是不同的。不过它们混放在一起,只有一个味道,那便是拥挤的味道。特别是每条拆开后,十盒一组,再随意摆放,味道又会发生变化。烟已经不是烟,而是可以随意组合且又发生变化的东西。变幻出高楼大厦,空中花园,魔幻城堡……有的时候会需要细微的处理,那便要撕开一盒。一根一根地从烟盒里拽出来,因为缺少耐心,会拿牙齿撕咬烟盒,有时候会不小心咬碎一根,舌头上沾满烟草,又吐不干净,很恶心的感觉。为防止挨骂,会把这些破坏掉的香烟,悄悄装进口袋,等外婆接她回家之前偷偷丢掉。
不过即便发现箱子被拆开,妈妈也不会揍她,妈妈唯一希望的是她能在地下室安静地待着,等吃饭,等外婆接她回家。
地下室除了有很多香烟,当然还有酒水,白酒,红酒,啤酒……还有很多散装的酒,上面有开关,左右拧动就会有酒水流出来,有时候会拧开,偷偷尝一尝到底是什么味道,很辣。一点也不好喝。
玩累了。她就爬到高高的酒垛上躺着。
地下室有些暗,昏昏暗暗的灯光很容易让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闻着酒香,躺着躺着,就闭上了眼睛。
记得有次妈妈忙好店里的事情,回地下室找不到她,哭天喊地说宝贝消失了……
地下室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她。家里的店也关了门,跑到外边去找。好像真丢了一样。
后来外婆也赶了过来,跪在地下室,哭喊。
哭声很瘆人。
她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感觉她像真的已经死了一样。
当她从酒堆上爬起来时,不小心用脚蹬掉一瓶酒,“砰”一声,外婆吓了一跳,就跑出去喊妈妈过来确认到底是人还是什么东西。酒垛很高,再加上外婆有严重的眼疾,无法识别她是很正常的事情。
等妈妈和外婆一起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从酒垛上爬下来,呆坐在烟堆里。
从来没见过妈妈像那天痛哭过,她搂着很紧,又是抱,又是亲,又是捏捏脸,抓抓头发,好像那一刻,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她们需要反复确认她又“活”过来一样。
随后便是她们之间争吵。
一方觉得就应该在家里安静待着,送到店里做什么。
一方觉得孩子总要和妈妈亲近,哪能只生不养的。
总之,各执一词,各说各的理。
那时,她便觉得自己无比的多余,像被推来推去的商品,不,连打折的商品都不如,起码有人会因为价格便宜而把商品领回家,而她自己,虽然没有价格,但是谁也不想要。
真遗憾,成为她们的负担。
其实还不如真的消失了,或者像她们说的消失了,不见了,这样一来,她们最多会哭几天,慢慢的也会忘了痛苦,真的可以丢掉这个包袱,再也不用承受这份痛苦。
真可笑,成为她们的负担。
找不到的时候,惭愧哭泣;找到的时候,各自嫌弃。
究竟是找到的好,还是找不到的好呢。
真可怜,成为她们的负担。
不知道妈妈抱紧她痛哭的时候,是哭她又被找到了,还是哭她自己还要继续养育孩子呢。
其实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
她哭她的,她抱她的,她亲她的,她闹她的,有人接受就可以。安静地接受她和她们,当然还有这个多余的她自己。
消失的出口
起初进地下室,是有原因的,家里的生意很好,店里来来回回都是人,妈妈要忙生意,根本没时间照看她,怕她走丢,就领她到地下室,饭点才会被放出来。刚开始是排斥的,每次妈妈关上地下室的门,她就在里面踹门,砸东西,但是她从来都不会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后来硬生生地适应了待在地下环境。外婆一直以为她在妈妈这里会特别开心。如果她知道每次都被关在地下室,是不是从来都不会把她交到妈妈手里呢。或许也会。或许她认为这也是和妈妈的一种相处方式。起码她也见到了妈妈。
渐渐地,她却畸形地喜欢上那个地方。
因为在那里,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在里面跑,跳,蹦,还可以爬到高处,唯独遗憾的是,她需要一直待在黑暗里,看不到外边的光亮,时间久了,她仿若也成为了黑暗里的一部分。
后来每次进入地下室,她心里只有一个目的,找到另一扇门,一扇通往光明的门。
地下室是禁止入内的,除了家人任何人都进不去,趁妈妈在忙的时候,她会从钱抽屉里拿出钥匙,快速穿过整个走廊,左手边拐进去,那是店与地下室衔接的地方,光线是暗的,不过可以看得见手和脚,想进地下室,还需要向下走很多台阶,如果从来没有来过地下室,肯定是找不到入口的,因为门和墙的颜色是完全一样,甚至看不到门到底在哪里。
锁眼是一个很小的孔,钥匙更为纤细,仿若用力拧动就会拧断。但是钥匙非常灵动,顺时针稍微一拧,门便可以打开,和妈妈的保险柜不一样,那个密码过于复杂,最重要的是开一次柜子便会换一次密码,太狡诈,她完全破解不了。
地下室的门很狭窄,差不多一个人可以通过。里面特别黑,必须第一时间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灯。但是灯光还是昏暗的,再加上到处都是货物,显得空间非常的压抑。
地下室空间很大,和地上的店一样大,里面装满这么多贵重的货物,一扇狭窄的门,怎么运输出去,除非还有别的出口,为找到这个出口,她曾很多次在地下室摸索,不过每次都空手而归。她是不敢开口询问母亲的,因为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终于,她也没机会找到出口在哪里。
有一天,外边来了很多人,店的外边贴了很多封条,要整顿改造。地下室后来也被填平,好似这一切都被埋葬了一样。
只是出口到底在哪里?
也消失了一般……
她的家和妈妈的家,仿若隔着无数个地下室,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抵达……谁又来填平它们……
消失的世界。
消失的出口。
……
2023/9/5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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