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中街

这里屋檐低垂，烟火很浓，树木的影子垂下来缠住呼吸。

这里走过暗恋、初恋，假想中我们的孩子，没有地理定位的七七八八少女梦。

云深不知处，少女变辣妈，同学将军肚。

01.

高二搬出学校宿舍，在九中街老楼里租了房子，房东是街上卖鸡蛋灌饼的。

夏日狂风暴雨，屋里闷热异常，电扇也搅拌不开。

房东从26度的客厅走到31度的小屋，和我说：“下雨了，会凉快。”

仅是声音很凉快。

每天学到深夜一点，站起身来，浑身没有力气，像喝醉酒了一样摇摇晃晃。

端起脸盆去卫生间，要走过一段露天走廊。

仰起脸看到满天的星子，有点害怕。小声背着《心经》赶快走过去。

赶快走过去，就是我当时对九中街的想法，对高中的想法。

直到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写杂志稿，我又奔了回去。

02.

夜晚九中街，鲸鱼会飞过上空。

忽略城市的橘黄噪光，鲸鱼在云朵翻身歌唱。

老楼里住了一个荧光少女，停电时全身发光。

258奶茶店的老板娘有特殊本领，一眼看穿谁在失恋，再奉上一杯老板娘特调。

有了258，九中街上没有人会因为失恋而绝望。

夜半操场，少年拉小提琴，梦里悠悠听得见，抬头四望看不见。

每年12月12日深夜12点，时间会凝固一小时，雪花静止在空气，鸟群静止在街边。走在这个世界，走在这个九中街，遇见另一个同学，你们共享秘密，1点的时候全部忘却。

街角路灯光，两个人站在下面，看到全世界的雪冲自己降落，耳机里的电台播报天气，零下一度天气晴。

潜梦者轻快跳入舍友的梦，坐在草丛一角，看她和怪物搏斗。

树叶凌晨三点嬉戏飞离，凌晨五点像倦鸟归巢回到九中街。

无数篇杂志稿，把故事都奔跑在这里，但是九中街不知道。

像是对着暗恋写着无望的日记，一篇一篇一篇一篇写，一篇一篇一篇一篇一篇等。

等啊等啊等啊也没有回应。

等到我去了武汉，去了北京，12年过去了，又回了石家庄。天天下班都得路过这条九中街。

03.

不好意思和它说，我总是写你。

毕竟十年过去了，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驴肉火烧两块五一个吃不到，菜市场都不见了；江西大厦平地起，我老板和候选人在那儿握握手。

没有鸡蛋灌饼没有炸串也没有麻辣烫，258奶茶店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

买一杯果汁，坐在路边店里看行人。

日光毒辣，盘点得起来，照耀得起来，心底一些模模糊糊的往事。

比如有一次右手拎着热水瓶回老楼，左手是青苹果奶茶。推开铁闸门的一瞬间，热水瓶底部轰然碎裂，热水滚滚流。

扭头正好看到班上的小情侣走过，两人被热水瓶吓得一哆嗦。

我看着他俩想，这个热水瓶给你们做心动的配音好了。

我们班上有个胖男生，只要他看见小情侣在一起，一定会丢小石子儿。

胖男生做过我同桌，我一边上课一边吃面包，他用胳膊捅我：你面包蹭桌布了。

面包是从长得像张娜拉的女同学那买的，街上进货班里卖，生意好到爆。

好到，连副班长都给我们发问卷，A4打印中间裁开，选项若干：你希望小卖部还拓展什么业务。

副班长冤枉我自习课说话，其实我没说话，只是捂着嘴憋笑。

班长跟副班长说冤枉我了，副班长拿蓝色信纸给我写道歉信。

蓝得像我的青苹果奶茶，8点到家喝一口，少女心泛滥，前方很迷茫，但是前方很可爱，先拿做卷子来填补我的青春。

奶茶店的老板娘跟我一起看了看外面，说，去年街上还有小吃摊，今年城管很严很严，都不做了。

没有小吃摊还叫什么九中街。

没有学生们在街上缠缠绕绕停留嬉笑。

怎么养故事呢。

就好像苔藓要找岩石缝，好故事也要找小吃摊啊。

04.

如今，每天下班路过九中街口。

大部分时刻，不敢往里头看，有点害羞。

以前跟它说好过的，等工作了，做个作家，开个书店，要么叫读来读往，要么叫读霸天下，我应该挺出名的，就戴个口罩坐在角落那儿看书，也给好朋友也留个座儿。

但是日日夜夜晨晨昏昏，书店没开成，朋友也没罩住，杂志稿么写得断断续续，外面依然不会有人记得九中街。

笔名换了四五个，一直提醒自己，最初的梦想，别忘了。

提醒也没有用，时间一直飞跑着。从做广告到做杂志做互联网，写的大部分都是别人的东西。九中街在身后变样，熙熙攘攘。

每天下班路过九中街，20%的心情是落荒而逃。

“要好好努力啊，要捡回来丢掉的东西呀。”

我听见了。

现在不就正努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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