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月下小区添置了路灯,漆黑的街头在深夜被照亮,以前看不见的东西在路灯下得以暴露出来。
十二点整,我看了看表,加班时间到了。可以回出租屋了。半年前托了许多关系终于进了这家公司。如山的就业压力下景,仅大专毕业的我能找到一份工作,混个温饱,已是万幸。我又岂敢奢求太多呢。刻薄尖酸的老板看透了我的想法,加倍地剥削我的利用价值,让我在“自愿”的情况下工作到十二点,这个连星星都收敛光芒的时刻。
乘了晚班车,我疲惫地瘫软在硬座椅上。月下小区到了,前方不远就是站点。我看见一排亮着刺眼白光的路灯整齐立在路边。惨兮兮的白色灯光让我想起了医院里的手术灯。
下了车,身后响起低沉的轰鸣,公车驶远了。我松了口气,拖着因在办公室坐了太久而麻痹的腿,一步步踏在柏油路上。
12点的小区多么安静,我清清楚楚地欣赏自己的脚步声,缓慢地、僵硬的,像一具行尸走肉的行进。路灯与路灯的间距不小,看似光亮无比的路灯,也只能照及一小块地。应该是黑夜的黑暗过于粘稠,耀眼的灯光在它的面前也显得无力起来。我颇费力气,终于走到一第一个路灯下,我感受到了,这光明是冰凉的,是12月冬天里寒冰冒出的白气,分明没有人类的温暖。
倏地,我停下脚步,此时我正位于路灯正下方,这团没有温度的白光中央。我不由得产生畏惧,四周一片黑暗,而我仿佛赤裸裸的暴露在黑夜的中心。
他们看见了吗?我慌张的四处张望,所幸视线可及之内并没有其他人,于是稍稍安心下来,继续迈步前进,出租屋温暖柔软的床正等着我。很快,我又没入黑暗中。
大概没有人像我这么惨十二点才能下班吧,回应我的是死寂的黑夜,这里安静的像荒无人烟的郊外。
然而不久,我却发现了一个人,他站在路灯下,头深深地低下去,脸上覆盖着黑暗。我的脚步停了一下又继续前行。他在明,我在黑暗,他看不见我的。我安慰自己,接下来,我打算悄悄绕过那盏路灯。
越是不想注意,眼睛就越要往那边看去,他站在舞台中央!一个想法轰击了我的大脑。路灯下的他的确像是站在舞台的追光下一样,在如潮水般的黑暗中显得是如此出众寂,静默等待着观众的鲜花和掌声。
从开始的偷瞄几眼到后来一直盯着他,我的心跳渐渐加速,眼睛也热了起来。这有同置身于一个加热的蒸炉里边,窜进鼻孔的热气带来窒息的感觉,于是我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抬头了,我将会看清他的真面目,看清楚隐藏在黑暗里是怎样的一副嘴脸,可他的动作迅速地向四周张望后,又重新低下头。我只记住了他的慌张神色和一双血红的眼睛,接着黑暗重新掩盖了他的脸。
我一边暗骂此人竟是如此谨慎,一边对他的好奇心更重了。我断定他没有看见我,因为他的目光扫过我这方向时,没有丝毫停滞,这个夜晚是这么黑暗。我怀着加速的心跳向他靠近,我也是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轻轻的摆动双脚,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我不能让他看见我。
突然,他又抬头了,先是左右心虚地看,再迟疑地向我这边看过来。我的呼吸!是我的呼吸出卖了我。懊恼之余,我打算换个方向,绕过他。可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便又低下头了,这次他把头低得更深,脖颈似乎弯成了夸张的九十度。像是一个无名小卒意外遇上了将军般的恭敬。这样我更看不见他的脸了,刚换了个方向的双脚又转回来,我决定去会一会他。人就是这样,碰着在自己面前显得特别卑微的人,就能变得趾高气扬起来。
我的脚步踏的得响亮,我要让他知道我的到来。月下小区上并没有月亮,连颗星星也没有。在十二多点的夜晚,月下小区唯一的光亮便是路灯了。我走进白色的灯光下,感到预料之中的一阵冰凉,但这次我没有了那种暴露的惊惶,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替我承受了。我是观众,接下来会心安理得的观赏别人赤裸裸的表演。
嘿,我说。
那人第三次抬起了头,难堪的眯瞪着眼睛看向我。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他竟放松下来,刻意遮掩的红色眼睛暴露在路灯下,平等自然的睁开,对着我睁开。
噢,该死的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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