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嫁

哭嫁是中国传统的一种婚姻风俗，是新娘出嫁时履行的哭唱仪式活动，不知道起源于何时，相传战国时期，赵国的公主嫁到燕国去作王后，她的母亲赵太后在临别时“持其踵，为之泣，祝曰，必勿使返”大约就是后来长盛不衰的哭嫁风俗的滥觞了。

记忆中参加婚礼的次数不下七八次了，在老家作为陪新娘的未婚女孩子也陪了三五回了，可是对哭嫁这种形式仍很陌生，印象中有一个堂姐出嫁当天，在接亲的人群接走堂姐后，大伯母在厨房一个人高声哭泣，那时我尚年幼，对凄惨的哭声既心惊又迷惑，隐约知道许是大伯母舍不得堂姐嫁走，但这样撕心裂肺的哭声只叫人心慌，会痛苦不舍成这样么？相反，男方娶媳妇儿的场景就喜庆欢乐得多，到处张灯结彩，礼乐高鸣，人人脸上洋溢的是喜悦之情，尤其是男方的父母，自豪与满足之喜不言而表。

大概，结婚在传统习俗与观念里，对于女方父母来说，是女儿正式长大到脱离父母庇护，是女儿离别的开始，意味着从今以后聚少离多，所以悲伤与不舍之情占多数；对于男方的父母来说，是儿子正式长大到自立家庭，是儿子成人的标志，意味着从今以后的自力更生，更多的是欣慰和自豪。

妹妹这周嫁人了，她比我早恋爱，早结婚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对于我家来说，是我们成年后的第一件大事，爸妈格外重视，但也因为缺乏经验显得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日前我工作正忙，弟弟毕业在即，一家人凑一起办一场风风光光的的婚礼，显得有些顾此失彼，所以在定日子择良时上，爸妈颇费了一番心力，好在我单位领导通情达理，准了我近一周的假期，能及时回家对爸妈来说是不小的慰藉。我直接先是去妹夫家参加了妹妹的订婚宴，爸妈也风尘仆仆从湖北赶到江西，我路途中因为坐错车赶错站，一波三折，到达妹夫家时，已是晚上，妹妹和妈妈来车站接我，看到妈妈的那一刻，我心中一惊，她一身喜庆的新衣掩盖不了脸上疲惫和迷茫的神态，眉眼之间尽是倦色，我已明了，近段时间，爸妈奔波操劳了不少，而且即将到来的妹妹出嫁离别的伤感已提前进入了妈妈的心中，鼻子一酸，我强打精神与妈妈闲谈轻松话题。

或许有人会疑惑，女儿嫁人，若非是特别的原因在其中，伤感之情没有那么夸张吧，以前我也不信，比如我理解不了我大伯母，何以伤心难过至此，但也许真的是“养儿方知父母恩”吧，做儿女的永远不知道父母对自己的爱有多深，无关“养儿防老”、“基因繁衍”，拥有一个孩子，养育他，看他一步一步长大，从牙牙学语到健壮成熟，会与你沟通，会和你吵架，会某些地方越来越像你，甚至超过你，给你带来烦恼和惊喜，这一切带给你的体验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美妙，拥有过这种体验后的别离无异于在剥夺父母们的快乐。不知有多少人会留意到每次离家时，身后注视自己的那双依依不舍的眼睛。

妹妹嫁人的头一天晚上，按照老家习俗，妹妹要梳洗打扮后，拜别家里的祖先，有一个类似于祭祀祖先的仪式，寓意家中出嫁的女子辞别已逝的亲人，嫁出家门。在红烛香火交相辉印下，妹妹盈盈拜别已故亲人，她年轻光洁的脸庞上满是离别的伤感，或许这时，涌上她心头的是儿时家里点滴往事，这是她在跟亲人告别，在跟过去时光告别。正在这时，一声毫无征兆的哭声打破了这庄严肃穆的场景，在场的人当中除了我和妹妹，所有人神色如常，似乎早已知晓会有哭声，我诧异间，已听出是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中飘出逐渐大起来的哀怨的哭声，我急忙跑去厨房，妈妈坐在凳子上，双手捂脸，晶莹的泪珠从指缝中不断流出，哭声中似在絮叨着些什么，我满是焦急和慌张，看到妈妈眼泪的那一刻，我自己已是泪如雨下，连忙抱住妈妈的肩头，询问她怎么哭了。记忆中妈妈哭泣的场景屈指可数，至少从不会当着我们儿女的面哭。妈妈抬起头来看是我，哽咽着叫我走开，说按照习俗这会儿是要哭的，我怔在那里，不知所措，不知该不该劝妈妈别哭，妈妈又捂着脸呜咽着叫我走开，我心下明了，这就是所谓的“哭嫁”了，想到妈妈当着我的面哭会有些难为情，我就退出厨房了，可是那一声声锥心的哭泣声揪扯着我的心，叫人肝肠寸断，如果说刚开始的哭泣还有些为完成既定仪式而哭的话，后来的哭直接是情深所致了。在妈妈的呜咽声中，我大概听出妈妈在絮叨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家庭条件不好的情况下，妈妈外出务工挣钱，我们被大姑小姑带着，寄人篱下，后来妹妹上大学，自己贷款上学，自己勤工俭学，毕业后自己还贷款，妈妈觉得没有给我们很优越的物质条件，愧对我们！听到这里，我更是心如刀割，其实，这么多年来，爸妈已经是在尽他们最大能力给我们创造好的生活好的学习环境，教会我们勤奋、善良、仁爱、坚强，一家人相互扶持相互陪伴至今，如今我们各自成长，各自努力积累安身立命的本领，在广阔的天地中修炼着奋斗着，已是万幸之极。感谢爱我知我助我的爸妈，养育之恩，终身难以报答，唯有在今后的日子里，多点陪伴多点关照，努力去拓宽自己生命的宽度和长度，才不辜负他们的期盼！

在浓郁的夜色里，老天似也被感染，淅淅沥沥的雨铺天盖地，妈妈的哭嫁声哭碎了一屋子人的心。按照礼节，妹妹辞别祖先后，直至接亲队伍到来前，不能再出闺房，但是这如泣如诉的哭声早让妹妹心如刀绞，她无视其他亲戚的劝阻，冲进厨房，双膝跪地，抱住妈妈泣不成声。离别近在眼前，往事历历在目，含辛茹苦养育的小丫头已亭亭玉立，再深再浓的依恋和牵挂及不上女儿长大离开的速度，怎不叫人悲伤难过！妹妹隐忍的哭声和妈妈的抽搐声已让在场的所有人动容，情不自禁流泪，眼看全场已进入了浓浓的伤别离氛围中，亲戚们纷纷加入了劝说安慰的队伍，大家有的扶妹妹，有的劝妈妈，好一番宽慰劝导后，哭声渐止，一时人人不由得心事重重，全场静寂无声，只余滴答的雨声敲打在各自心房上。自古出嫁女儿千千万，莫非每次的仪式都这般伤感这般叫人心碎么？

接亲的队伍终于在第二个清晨如期而至，雨下大了，天地一片苍茫与潮湿。在短暂的闹新郎与喜宴宾客环节后，离别终于还是来临了，妹妹一袭红衣，明媚鲜妍，在鞭炮热闹声中被扶上婚车。我匆匆瞥过厨房，如我所料，妈妈又红了眼眶，晶莹的泪珠刺痛我的双眼，我狠心闭上眼，猛的扭转头，却看到一旁的爸爸侧身在擦眼睛，我怀疑自己看错了，再眨一下眼，看到爸爸神色如常地看着我微微一笑，可是我明明看到那眼眶中有一抹湿润的红......

附上爸爸的随作一首：

天落泪也人落泪，歌声高处哭声高；

缘何世间多伤悲，亲人离别在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