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秧

那天，正是农忙季节我骑车回家，当我穿过平原进入到我们山村的地界时，沿途虽然树木葱葱、山高林密，但却空谷寂寂、鲜有人烟。一直到家门口的小山冲里，才看到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零星地分布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插秧。她们的动作是缓慢的、迟钝的，还时不时直起身用手反致背后轻捶自己僵硬的腰部。我忽然生出一股酸楚的情绪：唉！山村真是凋零了，插个秧都如此冷清，看来要不了几年等这辈人老去后，村庄恐怕也会随着消失。

想想曾几何时，也是这些山凹，也是这些梯田，到插秧的季节那是多么的热闹。一天到晚人欢牛叫，犁田、耙田、耖田，扯秧、挑秧、插秧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孩子们送茶送饭，喊爸叫妈络绎不绝，好一派农耕的繁忙景象。看到这近乎寂静的小山冲，不由对那远去的热闹场面生出一缕怀念之情，在这怀念的深处那一年学徒在师父家几次插秧的经过也随着挤了出来……

其实我年轻的时候秧插的并不多，所以不是很熟练。在师父家插秧也只是起一个帮衬作用，唱主角的是二伢（师父的女儿）和她的一帮好姐妹：冬梅、四毛、菊梅、六伢等。她们到插秧的季节都是结成伙互相帮助，比如今天你家秧田整理好了就一起到你家去插，明天她家秧田整理好了就一起去她家。这样不只是秧插得快反青快，而且大家一起干活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使繁重的劳动变得轻松愉快。有时还会偷偷较个劲，这样又增加了速度，使看起来蛮大的一块秧田在不知不觉中就完成了任务而且感到不是很累。

同样，师父家的秧田整理好后，她们也一起来到了田埂上，我把秧把都摔到田里后她们却不急着下田，磨磨蹭蹭的。我做事向来是个急性子，不愿拖拖拉拉的，挽起裤腿就走到里边去插头垄。因为山村的秧田都是梯田，每个田后边都有一道坎，高矮不一，几尺到几米高的都有。所以插秧都要顺着后边的土坎一垄垄往外面田埂排过来，最后好从外面田埂起田，如果顺序没搞好秧苗就插得不正而且起田也会很麻烦。

在我差不多插了一个秧把时她们也陆陆续续下田了，在我身边一字排开。我由于经验不足没识破她们的诡计，只顾自己埋头插秧。她们开始的时候也很专注，没有说笑打闹，只听见“噗！噗！噗！”一连串有节奏的秧苗入水的声音。我知道她们插秧很快，所以一开始就鼓足了劲不感分心，哪知她们不一会儿就赶上了我，再过一会儿又超过了我。这时心里就有点着急，要知道当着女孩的面做事不行那多丢人呀！不用别人说自己首先就脸上发烧。她们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一样，这时开始说话了：

“哈！哈！哈！有人要做乌龟了！”

“哎！要不要我帮忙呀？”

“帮什么忙！没看到人家爬得多稳当噻！”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取笑我。我那个气哟！本来先就急，现在是又气又急，手脚就有点乱了。按说插秧脚往后退是有一定规律的，如果搞乱了田里踩的脚坑就会多起来，秧苗就容易浮起来，这样不断影响速度而且插出来的秧也不整齐。我只好按下一肚子气，尽量不理她们。哪知这时又出现问题了，她们不知什么时候把我后面的秧把捡空了一大截。我正准备走到后面稍远一点去捡些过来，她们其实早算计好了，这时又充起好人来：“哎呀！你秧把完了？来来我们帮你丢些过来。”还没等你同意秧把便纷纷飞了过来。她们故意将秧把抛得高高的，而且落下时正好在你身前身后，你想躲也没地方躲，而且你躲到哪里秧把就会跟到哪里。一时我全身都被泥水湿透，想骂人还找不到理由，再说也不好真的去骂几个女孩吧！真是哭笑不得，她们倒开心得哈哈大笑……

我知道这种时候如果你越急躁、痛恨、甚至咬牙切齿她们会更加开心，也许她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没办法只好忍气吞声想赶快把自己的一垄插完。一会儿，田里好像静了下来，再一抬头发现她们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一垄都完成了，没急着去插下一垄而是站在田埂上悠然自得地看着我一个人在田里忙碌。我的强自镇定一下被她们的眼神剥得干干净净，尤如芒刺在背，象被耍的猴子在田里团团转。她们还不时抛出一句戏虐的话：“别急嘛！我们等着你呢！”搞得我想哭的心思都有，心里发恨的道：狗东西！看我等下不捶死你们！更可气的是不知谁把我背后靠田埂一段的秧偷偷插了，这样就把我的退路封起了，到最后我前后都是秧跟本无处下脚，把插好的秧踏得东倒西歪，还得从后边土坎爬上去才起了田，她们那个乐啊就别提了。

下一次插秧的时候我吸取了教训，等她们都下田后我才下去。这次她们好像变老实了，只顾埋头插自己的秧，而且象比赛一样往后退得飞快。我也放下了心，认为这次再也不会出现上次那种情况了。于是不急不躁，尽量把秧栽得整一点，哪知我还是落入了她们的圈套。原来她们第一垄都比平时插得窄，等我没注意的时候她们就把三垄变两垄，抽一个人到我外边实行对我的包围。我不服气，她们还有充足的道理说：田是弯的，需要中间垫一垄秧行才插得正。结果可想而知，这次我比上一次更狼狈，上次还有后面土坎做退路，这一次被围在田中间四周是秧苗，最后要起田只好小心翼翼地在秧行中下脚，还要不时回头补一下，她们却在田埂上拍手欢笑，还不忘说些嘲弄的话。等我好不容易上了田埂想找她们出一肚子恶气的时候，她们却早已逃之夭夭，只留下一串串开心的笑声回荡在田野的上空……

现在回想起这些，沥沥情景忽如作日，三十年转眼而过。自己都为自己当时的蠢态感到好笑，何况那些爱捉弄人的女孩呢！其实她们当时年龄并不大，都是十八九岁天真烂漫的少女，拿到现在都是在家撒娇的孩子。但是，我觉得别人都没把她们当孩子看待，至少在我眼里她们都是成年人。她们在家里都是不可缺少的主要劳力，她们割谷插秧、打柴除草、挑粪挑水什么农活都做，洗衣做饭更是人人都会。但是她们还是该乐的乐，该唱的唱，该闹的闹。她们毫无保留地张扬着、展现着自己的青春，为劳累沉重的人们带来了清凉，她们是单调、繁忙的山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因为她们年轻……

年轻是财富，年轻是金。年轻是豪迈，年轻是奔放，年轻是无敌的幸福，年轻是上帝赐给人类的伟大赞礼。在这里我要对少男少女们敬奉一句：珍惜吧！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