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

作者: 小禾的故事人生 | 来源:发表于2018-07-26 15:46 被阅读167次

    从踏进病房的那刻开始,每个人就只有三种身份:医生、病人与家属。病人的世俗姓名有了更简炼概括:X房X床。疾病消除了肉身外的其他差距,穿上一致的病号服,职务以及身份,全退隐在床号背后。像拆除了形色包装,只有一件件打上编号的返修产品,依次摊开。

    一个病房,8个病号(1个是加床,已经睡到窗户边),各人来路不明,病情不一,但作为“病友”,一点也不影响同在这个孤岛的社交范畴。医院的电梯贴着告示:请不要讨论病情,而在这里,病友几等同“难友”,比起同甘,“共苦”更能增进人们情意。相互交换病情与讯息,从已动手术的那里获取鼓舞,为正准备着的病友家属加油打气,劝慰、建议,分享、肝胆相照……一同抛锚在这个散布消毒药水味的地方,从见第一面,他们已然信任并热络。

    病使一个病房的人自动靠拢,拥抱成“团”,很快成了“自己人”。

    昨天等手术,当被告知风险,母亲有些撑不住,眼泪潸然。另一个家属过来(手术排在我们后面一位),说是半年前他们已经做了,这次是复查再兼做一个肠的手术。她的劝说,显然比我们任何一个,都让母亲更听得进去。还有什么能比同病相怜的经验和劝勉更能在此刻慰藉恐慌。

    在病房,疼痛、焦躁,让一切与“病”无关的世俗活动暂得停止,“说话”成了输液、各类大小检诊,还有茫然等待之外最好的纾解。母亲本就是个爱说之人,在这里她的说多少也有了用武之处。

    她很快知悉各床的大致情况甚或家世(不少陪床都有一位如我母亲一样爱说的女性),她把这些情况转诉我们,使一位位陌生病友突然间进入我们的生活。他(她)的家庭状况、经济收入、治疗程度……,总之他(她)病似与我们有了更多关联。

    1床四十二岁的女人,说五十二甚或再大些似乎更让人确信。红斑狼疮四年并发肾病,需做透析,每天四小时。从踏进病房的那一刻,我就看见她颈部的血渗出管子,枕头上、衣服上一片殷红。看着都胆战心惊。陪她的是她的老公,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江西乐安农村来的,在湖州做焊接的活,据说干一天有300。女人一病,活也做不了了,22岁的大儿子赚的钱都给母亲看了病,三年花了十八万。没什么医保,自己掏的绝大多数。女人对老公说,想放弃,不治了,回家。我母亲和她老公在一旁安慰,“还得为14岁在家的女儿想想呢”。女人面色苍白,饭量接近小鸟,只是眼泪簌簌。医生来问,6000元的一项检测要不要做。男人扒拉着女人吃剩下的饭,有些迟疑,说再看吧。

    医生有些生气,为她,为农村人治病意识的淡薄。“别拖了,钱比命还要紧吗?!”这位医生出于医学知识和责任感而气愤。他虽说得没错,但对那个女人,钱确实比命要紧!命在某种境地是卑贱的,但钱永远有用场。灶前屋后哪一桩能离了钱?这病遥遥无期,哪一天是个头?她晦暗的脸粗糙的手表明她一直未脱离田间灶头的操劳,那里有这个不识字的女人比命更重要的粗粝世界。

    2床的女人说话不多,35岁还没结婚。男人第一天露了下脸就没再见过。医生诊断说,血尿厉害,血红蛋白超过600,约在下周一做穿刺。不知是对自己的病早已熟稔,还是原本神经粗大,她看上去并没有我想象的焦急,经常一个人对着空气发呆,或是玩手机。她穿着水粉色的睡衣,枕头上垫着水粉色的枕巾。

    5号床的男人,宁波象山人。天生的乐观派。和父亲同样的病,四年前动了手术,如今另一部位又出现病灶,仍需切除。他性格大大咧咧,昨晚的检查做了几项,有些说不做了,没必要(晚上换了衣服去西湖边跳舞,据说2元一场,不知真假)。他在病房谈笑风生,聊起手术的医生,与医生据说极亲密的关系,聊起做生意的女儿和漂亮老婆,这个六十多的男人,松弛的谈资让人几乎忘记了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手术室布帘后的刀光剑影。医生来查房,让家属陪着把剩下的准备做完,以便可以在下午顺利手术。男人不急,说家人十点前保证到,至于责任书嘛,自己可以签字。

    父亲的新名字是6号7床。办入院的时候,还跟父亲玩笑说,怎么感觉像办入学手续。接到通知,交入院押金,安排病床,入院楼还有保安守着,一切进出都盘查如审讯。伙食倒是安排妥帖,然而父亲什么都不能吃。孤岛的生活围绕单调的量体温、量血压,吊针,导尿……循环往复。虽说在医院,“尊严”这种形而上的东西是多余的、虚弱的,父亲还是要求每次接尿都要母亲帮忙拉上帘子。他的操心也让他一直无法睡熟,时不时担心我们会有疏忽。会不会水挂完了没顾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管子会不会被压到……这个认真的老人,大概懂得医院和军队一样,听从是天职。医生是上帝的代言人。

    我没有见过比这儿更短暂而密集的更替了。一张床位还没空出,下一位更早就等着了。新进的那位跟母亲说,约定21号入院的,托了关系今天才进来。农村来的,啥也不懂,问可不可以陪护。她等的4号床,出院单已经开好,但还有小肠CT未做,还等着做检查。言谈中,我听出来,他对这次入院检查并不满意,诸多的检查费打了水漂,并没有让他进一步查出病因和结果,而医院已急急赶他出去。时间在这里是奢侈的,并不允许他可以慢慢来。

    除了4床,另两位也要准备出院了。然而他们的离去,听上去仍让我感觉迷障遍布,风险重重。3号床的男孩,肠里的肿瘤是不是肠克罗恩病还未可知,暂时吃药观察,如果没有改变,需下一步激素治疗或者别的。

    我目送着他们逆光而行。几步之遥,是这座城市热闹的天桥、街市。车辆穿梭,红男绿女,各色店铺和广告屏……那是一个不远的向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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