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娘

作者: 桔子姐 | 来源:发表于2018-07-26 15:46 被阅读33次

    银娘

    那是一个春天,草长莺飞,万物生长,欣欣向荣的春天。我接到老家的姥姥打来的电话,关切的问候几句,姥姥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你银娘姥没了,……终于歇下了,……”之后姥姥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眼里却浮现出一个穿戴整洁、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却神情呆滞的老太太。

    她是姥姥庄上一个有点疯癫的老太太,姥姥让我喊她银娘姥,而我总是直接喊她银娘。

    小时候住姥姥家,最喜欢的就是听姥姥给我讲银娘的故事,虽然姥姥一直没想起来银娘姓什么,“反正都喊她银娘”她总是这样嘀咕一句,然后开始给我讲有关这个女人的传奇故事……

    (一)

    “鲜桂、鲜桂,四老财回来了,又带回一个老婆,快去看看”,

    “真的?好看不?快带我去看看”,

    不一会儿,整个兴盛庄就都传开了。陈四老爷又领回个小老婆,听说是个南方女人,模样还挺俊,这让庄上那些个从来没出过门的婆姨们兴奋不已,结三伴五的往复水巷跑。

    陈四爷是兴盛庄陈家老四,兄弟几个都是务农的好手,在这庄上也是数得上的好人家。 尤其是这老四,前几年开始倒腾做买卖,挣了不少钱,庄里人都喊他四老财。如今生意做到了外省,经常贩回些这北方地区很少见识的吃穿用品,也经常捎带回庄户人听不懂的小道消息。这次直接带回来一个南方女人,可不让庄上的人炸开锅。

    鲜桂和二平跑到复水巷,已经有串过门儿的婆姨们往出走了,边走还边嘀咕:

    “啧,啧,才多大呀,不说以为是四老财的闺女呢”

    “哎呀呀,你看见人家那头发没,黑油亮黑油亮的”

    “就是就是,咱们这可没那么好的头发,尽让咱们这水洗坏了,啧、啧”

    鲜桂是在陈四家的堂屋第一次见银娘的,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姑娘,正低头端坐在椅子上,旁边围着一群姑婆婶子们,来个人就给她介绍下

    “这是你五婶”

    “这是你二妗”

    “这个、这个你就叫凤凤姐吧……”

    每次她都匆匆站起,略弯弯腰就算行礼了,大家再说什么,她就听不懂了。陈四爷约莫感到了她的不自在,进来招呼这帮七嘴八舌的姑婆们,

    “行了,银娘听不太懂咱们的土话,礼数不周、礼数不周啊,大伙经常来串门,慢慢就能听懂了,也能和她叨唠叨唠”。

    鲜桂和众人一同散去了。回到家,就迫不及待的和母亲分享这一上午的新鲜八卦,

    “妈,你知道不,她叫个银娘,怎么会有小姑娘起个带娘的名字呢”

    “妈,你知道不,南方女人就是比咱们这的女人细流,眉眼细流、身段细流”

    “妈,你知道不,银娘的头发可好看了,乌黑水滑的,啧,啧”

    “好了,吃你的饭吧,等你过门了,她就是你四婶了,还银娘、银娘的叫人家”鲜桂妈说的是陈老四的二侄儿,年前就和鲜桂定亲了,腊月就办喜事。

    “孩他爸,你说这陈老四,快四十的人了,娶个小女娃娃,啧,造孽呀”

    “哦,这个养养咋也能生养了哇……”

    陈四爷已经取过三房媳妇了,除了死了一位,其余两个都因为不生养被陈老四休了。另外三个兄弟的娃都要取媳妇了,他还没个孩子,这一直是陈四爷的一块心病。庄里有人传说是他陈老四不能生,这让这个原本在庄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有点抬不起头来。前几次去南方进货,他发现南方女子别看长的比北方女人娇可,但却比北方女人会生孩子,哪个小媳妇不拉扯三、四个孩子,生个孩子跟玩儿似的。所以,他早让那边的商贩帮他物色,正巧这银娘还没出阁爹娘就都没了,舅舅听说陈老四是个大财主,就这么做主把银娘许给了陈老四。

    (二)

    几个月过去了,当初新鲜的人们早已对这个外地女人失去兴趣,一是语言不通,你坐她屋里聊一下午,也不见她回你几句,二也是因为银娘话少,让庄上女人们误以为她清高,加上原本就比本地的女子水灵几分,更是不受这些粗苯的庄户女人待见。

    倒是鲜桂常来找她聊天,原本两人年岁相仿,话题也多。虽然鲜桂的土话银娘也听不懂,好在鲜桂跟着银娘学了一阵她们的家乡话,竟也说的八九不离十。这样一来,这庄上能和银娘聊聊天的就是鲜桂了。

    慢慢的鲜桂知道了银娘来自安徽某个地方,那个地方主要吃米饭,银娘那头美丽乌黑的秀发就是用米汤洗出来的。她长了这么大和男人没说过几句话,不是爹娘走的急,根本不可能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当初陈四爷说自己是个大财主,银娘的舅舅才会放心把个大闺女许给他,可银娘来到这庄上一看才知道,这个大财主无非是比种地的庄户人富裕点,更何况为了娶她,陈四爷的家当没少往出折腾,好在这个大叔一样的男人对她还算不错,她也就踏踏实实留下来了。

    不过鲜桂最喜欢的还是和银娘一起洗头发。每隔几天银娘就会认真的洗洗她那头长发。

    先把水烧好,兑上存在瓮里的洗米汤,慢慢解开盘在头顶的长发,先用木梳把头发梳顺溜了,再把头发放到米汤里轻轻搓洗。

    鲜桂第一次看银娘洗头发时都呆了,“四婶,我妈一个月给我洗一次头发,每次梳头都快把我的头发揪下来了,疼死我了,你隔几天就梳头、洗头不疼吗?”

    “哈,傻丫头,你天天梳、天天洗就不会疼了,来我给你梳头吧”

    就这样,每隔几天鲜桂就去找银娘洗头发,也学着银娘把头发梳顺了,再放在米汤水里泡,没多久鲜桂的两条辫子也油光顺溜了。

    (三)

    一转眼就到年下了,鲜桂该出阁了。

    那两天几家人都忙乎着办喜事,谁也没注意庄里多了几个陌生人。

    结婚头一天晚上,庄里有个摆宵夜酒的习俗,把第二天帮忙的亲朋好友先好好招待一顿,一般本家亲戚什么都会被邀请。银娘作为陈家四媳妇自然也得出席,可她原本就不大喜欢和那几个妯娌聊家长里短,更何况说的多了她也听不明白,于是开席没多久,银娘就告辞回家了。

    因为少喝了几杯酒,略带点醉意的银娘直接推门进入到院中,一抬眼院子中间居然直剌剌的站着一个人,两人在月光下愣着对视了半分钟,银娘才回过神来——家里进贼了。

    刚要张口喊叫,一双大手迅速捂住她的嘴,一个低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喊,别喊,我不会害你,就是和你家借点过年的吃食”,正说着,屋里的两个同伙也听见动静出来了,“大哥,完事,这个女的咋弄?”

    “先带走,免的招来人”

    就这样,银娘糊里糊涂的被这伙山匪带走了。等陈老四回来时,家里不仅被翻的一片狼藉,银娘也不见了踪影。

    一时间,庄里得到消息的人们开始展示她们高明的想象力,五花八门的推测最后统一为—— 陈老四的小媳妇卷款逃跑了。 等到第三天晌午,这一消息已经传遍附近十里八乡,以至于陈老四拿着山匪的勒索信去报官时,连县里的安保队长都表示怀疑“你那个小媳妇不是卷了钱自己跑了?”

    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失窃又丢人的陈四爷已经着急上火没了头绪,加上各种流言更是让他觉得窝火,想想自己虽然年岁大点,可对这个小媳妇还算是疼爱,觉得她年岁小,身体也单薄,先不急着生养,所以娶回以后每个月有数的几次同房,可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瞒的这么深,不仅卷走他半数家当,还在庄里人面前耍笑了他一回。

    所以当他第二天晚上在院子里看到山匪的勒索信时,竟然有种洗刷了耻辱的激动:银娘并没有跑,银娘并不是为了钱才跟他的,银娘其实是带他受过才被山匪劫持的……,第二天一早,陈四爷大张旗鼓的告诉人们,他要去县里报官,一定要把银娘救回来。

     (四)

    鲜桂那个时候已经是陈二家的儿媳妇了,刚听说银娘逃跑的消息时她就不相信,这个说话细声细气,不多言多语的女人会卷了钱跑?人生地不熟的她能往哪跑呢?可那个时候谁会听她的呢。

    再过一天,当她听说陈四爷已经去报官了,急的直跺脚,“这个四老财,满庄子的人都知道银娘被劫了,也都知道他要去报官,土匪急眼了还能留银娘的命吗?”可这一次依旧没人听她的。

    陈老四是直接去县里报案的,毕竟在那个小庄子里入室盗窃已经是个大案了,更何况绑架。

    其实县里本来也准备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些个山匪,平常在这十里八乡就总听见他们偷鸡摸狗的事儿,这一次入室绑架居然还弄出这么大动静,这还了得?于是,安保队长决定亲自带队去剿匪,“一定为本县百姓讨回公道,还你们一个安全的县城!” 誓师大会上,队长誓言旦旦。

    (五)

    大龙压根没想到,陈老四会把绑票的事弄出这么大动静。

    当初他们在兴盛庄踩点的时候就听庄里人说陈四爷家里多么殷实,取了个南方的小老婆多么可人等等。当天夜里也是打探好他们都去参加宴席,才选择那天动手。

    没想到半路回来个小媳妇,借着月光他看出这个小女子不像本地人,应该就是陈四新娶的媳妇,慌乱中他临时决定,顺便把她绑了,让陈四再出点血,这个冬天他们也就不用再出山了。

    可他万没料到,他偷摸塞进院的信,陈四会拿着四处张扬,最后还捅到县里安保大队。

    “大哥,这可咋办?要不放了那女的,咱们躲躲?”出去探话的猴子有点怕了。

    “往哪躲?现在他们一时也找不到我们,先别慌,让我想想”。

    其实大龙心里也没底,他知道这次是惹了大麻烦了。

    大龙没上山之前也是附近庄里一个农户的孩子,家里五口人,虽然日子苦点,但父母辛苦点还是把他们姐弟三个拉扯大了,可从父亲生病到去世,短短半年就把这个家拉垮了,母亲用自己换了袋粮食就改嫁他乡了。只剩下他们三个孩子,最大的姐姐才十三岁,就开始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扛起这个家了。

    大龙现在还记得,姐姐领着他和弟弟一起出去挖野菜的情景。那时候他也才十岁出头,和弟弟一人拎个筐,就跟着姐姐出门了。到了山里姐姐前头拿着镰刀去割野菜,他们跟在后面捡。

    山里野菜很多种,姐姐会一一指给他认。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挖到野蘑菇、野萝卜什么。攒多了,姐姐会给他们做一顿野菜饺子,那是大龙长大后最美味的回忆。

    等粮食吃完了,野菜也填不饱他和弟弟的肚子时,姐姐含着泪出嫁了。

    对方是个粗俗的铁匠,家里还有一个同样粗俗的婆婆。这样的家庭里姐姐的日子自然很难过了,刻薄的婆婆稍不顺意就指使上儿子把媳妇打一顿。

    刚开始姐姐还能偷偷接济接济他们兄弟,可婚后半年健壮的铁匠竟然突发急病死了,等兄弟俩得到信儿准备把姐姐接回来时,才知道姐姐居然让那个恶毒的婆婆卖到山西了。

    当大龙带着人把姐姐婆家洗劫一空时,看着蹲在墙脚瑟瑟发抖的老太婆,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比恶人更可恶时,他们才会怕你。从那以后大龙就带着弟弟二龙和一帮没人管的孩子开始了打家劫舍的生活。

    (六)

    眼下这个精壮的汉子有点骑虎难下了,屋里这个娇小的女人,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扔在他面前。

    虽然被称为匪,可他们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如果被安保队发现那是必死无疑了。可现在把这女子送回去,他们不敢冒这个险,杀了她撕票,他们又下不了手。

    “你叫啥,你别怕,我不会害你“

    “我叫银娘,”

    ”我们本来就想要点银钱,可你男人陈老四报官了,你说咋办”

    “我听你的,你不会害我的,我不跑”

    银娘已经基本能听懂当地的土话,从那天劫她上山,她就没觉得这个憨实的年轻人会伤害她。这些天她既不哭也不喊,安安静静的坐着,大龙他们说的话她隐约也听到些,大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陈老四没有拿钱赎她,她也不气不恼。

    这让大龙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这么多年他也不是没碰过女人,可眼前这个细眉顺眼、安安静静的女人,让他有点琢磨不透。让他更琢磨不透的是自己,从掠到山上起,他就总惦记屋里这个女人,兄弟们出的各种送走的主意都被他否决了,他自己知道,他是有点舍不得。

    “那就先留下吧”

    (七)

    虽然银娘后来并没有怎么提过山上的日子,可鲜桂知道,与大龙一起的这段短暂时光,也许是银娘最开心的日子。

    那种温暖而又暧昧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弥漫开来,或许是大龙端来的一碗热乎饭,也或许是银娘随手缝洗的一件衣裳。

    姐姐走后,大龙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一个女人的温柔了,眼前这个轻软女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让他着迷。平时在兄弟们面前威风严肃,可只要银娘远远的看他一眼,就会让他不自在的红了脸。

    银娘上山已经十几天了,安保队寻了一阵没找到什么,就先偃旗息鼓回家过年了。

    年三十,山上的一帮弟兄们酒足饭饱,三三两两结伴下山耍去了,大龙借着酒劲敲开了银娘的门。

    “这饭还吃得惯吧?……是不想家了?”

    “……嗯,……我想洗洗头发行吗?”

    “洗头?嘿嘿,行啊,我也洗洗,你等着”

    不一会,大龙就找来一个还算齐整的盆,仔细擦洗干净了,端了满满一盆的热水放到银娘面前。

    此刻,灶间的柴火烧的噼啪做响,银娘低着头一边用手梳理着头发,一边用水轻轻的冲洗,空气中是一种湿润而又香甜的气味,这种气味让大龙即熟悉又陌生,他不禁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这香气里有儿时他们采过的野花、有姐姐揭开锅盖那热腾腾的饭香、还有那晚捂着银娘时他闻到的发香……

    再睁眼,银娘已经湿漉漉的站在他面前,大龙再也控制不了身体里不断冲击的力量,一把抱起银娘,扔到了炕上……

    (八)

    一个月后

    陈老四的这个正月过的闹心极了,看着别人一家家团团圆圆,而他却只能一个人喝闷酒。银娘到现在都没消息,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他只是怪怨老天,命运安排他衣食无忧,却孤苦伶仃。实在不行,他只能过继个子侄来给自己养老送终了。

    这天,庄里的老乡带着县安保队的人来到他家,“陈四爷,陈四爷,抢你的山匪被逮住了,县里来人让你去呢”,

    “啥?逮住了?在哪呢?”陈老四赶忙把县安保队的人请进家来

    “你就是兴盛庄的陈四吧,年前你报案,说你媳妇被山匪绑架了,现在已经破案了,你媳妇也解救出来了,快去县里接人吧”。

    “破案了……,银娘没死啊?……那,那人还好吧?”

    “挺好,没事,你去了看吧”

    傍晚,陈四就把银娘接回来了。至于案子怎么破的,谁也不知道详细情况,听说是大龙他们内部弟兄们反目了,密保了县安保队,被连夜端了他们在山上的老巢,大龙和一帮弟兄们全部被抓,当然银娘也被成功“解救”了。

    这次庄里的人都无比默契,谁也没去陈四家打听,也没人去看望被解救的银娘。倒是鲜桂,听说银娘回来了,吵嚷着要去,被她男人好一顿数落。

    “还不知道咋回事呢,你去干啥?”

    “咦,四婶救回来了,不该去看看,她就和我好,别人不去我得去”

    “不行,看四叔下一步咋办,你少惹她,她是个扫把星,以后也少和她来往,”

    “四叔不会不要她了吧,她可连个娘家都没了”

    “人家的事你少管,做你的营生去”,男人不耐烦的呵斥她。

    就这样,陈老四的门安安生生的关了三、四天,左右邻居们支着耳朵也听了三、四天,除了偶尔厨间灶台有点响动,其余时间院里没一点动静。

    终于在第四天,鲜桂和婆婆,也就是银娘的二妯娌一起敲响了陈老四的门。

    “哦,二嫂啊,鲜桂也来了”开门的是陈四爷,

    “鲜桂念着她四婶,非要过来看看,银娘在家吧?”鲜桂婆婆满脸堆笑,

    “在家,在家,刚接回来受了点惊吓,还说过几天去你们几家呢”,

    “谁说不是,肯定吓死了,唉,这个可怜呦,”说着鲜桂婆婆已经进了屋,“银娘,银娘,你总算回来了,可吓死二嫂了”说着她已经哭上了。

    鲜桂拉着银娘的手,喊了声“四婶”也哭了起来,倒是银娘扶着二嫂坐下,理了理头发说道:“已经过去了,我也没受啥罪,就挨了几天饿,倒让你们担心了”

    陈四爷也接过话茬:“是呢,这帮土匪知道是我陈老四的人,也不敢把她怎么样,这段时间我一直暗中打探着呢”

    鲜桂和婆婆这才认真打量了下银娘,还真是比之前还圆润了些呢,

    “哦,哦,我就知道老四你本事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妯娌之间好一顿叨唠。

    那之后,陈老四又和往常一样该去柜上去柜上,该上货上货,庄里人们也不再议论这件事了,一切都好像没发生一样。

    直到有一天,鲜桂男人回来了,告诉鲜桂一件事:四婶怀孕了!

    (九)

    鲜桂还记得跑去银娘家时,陈四爷因为高兴而激动的样子,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挠着头,嘿嘿嘿地笑着。走时还硬塞给鲜桂一把枣,让她常过来陪她四婶。

    等到银娘显怀的时候,鲜桂也怀孕了,两个孕妇每天聊的话题也更多了,鲜桂没事就往银娘家跑。

    “四婶,四婶,你听说了吗?之前劫你的那个土匪头子被枪毙了”,鲜桂一听说这个消息就赶忙来告诉银娘了,

    “你说什么?谁?谁被枪毙了?”

    “就是抢你家的那个土匪头子,叫大龙的那个,听说县里还游的街……,人们都说那个人到死都昂着头,啧啧…….,这种人真是不怕死啊,四婶你怎么了?”鲜桂自顾自的说着,却没发现银娘的脸越来越难看,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眼里的泪掉下来,

    “鲜桂,你先回去吧,我不舒服了“,

    “你怎么了四婶?”鲜桂被连推带拽的推出院门,“咣当”一声院门关上。鲜桂分明听到门后传来哽咽的声音,她有点傻了,自己说错什么了吗?四婶为什么生气了呢?

    从那之后,鲜桂就不怎么去银娘家了,她分明感觉到了四叔的不欢迎,而银娘也对她冷淡了许多,其实银娘是对谁都冷淡了许多。

    没过多久,银娘就生了,虽然是个早产儿,但却是个白胖的男孩。陈四爷欢喜的不知道该怎么疼这个孩子了,整整一个月都没去铺子上。寻了好多先生,最后给孩子起了个响亮的名字:陈浩天

    浩天的到来,让陈四家又回复了以往的热闹,陈四爷不用说了,每天乐的合不拢嘴,就连银娘也不再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眉眼间都是一个母亲才有的温暖笑意。

    鲜桂也是在那个时候又和银娘走动起来了,之前的事情大家谁都没再提起。日子一天天过去,鲜桂的肚子也逐渐大了起来,银娘以一个过来人身份安顿着鲜桂,俨然一个大姐的模样。

    (十)

    很快鲜桂临盆了,”那可真叫个疼啊“后来回忆起来,她还对第一次生产记忆犹新。其是让她如此刻骨铭心的除了生产的疼痛,还有月子地里惊心动魄的逃难。鲜桂生完孩子第十天,日本人就占领了县城。

    “鲜桂,收拾收拾,和四婶一起先上山躲躲”

    “我……,山上是去哪呢?你怎么办?娃还这么小……”

    “我自有办法,你们女人落在日本人手里就完了,听说日本人见了女人就抓走了”

    “可娃这么小,……我上山躲哪呢,躲多久呢?”

    “四婶之前不是被绑过吗?她知道上山怎么走,山上锅灶什么都有,带些粮食,我送你们上去”

    就这样,鲜桂和银娘还有陈家其他几个媳妇,趁着夜里没人,偷偷跑出了庄。一直到第二天晌午,她们才找到原来的土匪窝。

    鲜桂已经快虚脱了,虽然男人把所有都背上了,可怀抱一个婴儿还是让这个刚生产完的女人走的艰辛不已。好在一路银娘和婆婆关照着她,不然死在这半路也没准。

     山上一年多没人住,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好在屋子还能住人,简单收拾一下就先暂时住下了。银娘和鲜桂都有孩子要喂养,所以两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也好有个照应。

    这样住了几日,基本也安顿下来了。每日里婆姨几个烧火做饭,唠唠家常,隔几天庄上的亲人就会常来送些吃食,鲜桂她们虽然惦记着家里,倒也相安无事。

    一天,鲜桂男人又上山了,众人急忙围着他问问家里的情况。

    他没说几句就哽咽了,“四婶,你快回去看看吧,四叔怕是不行了“,听他这么说众人都惊呆了。

    原来日本人占领了庄子后,把陈四爷铺子里的货品都抢走充了公,本来陈四也知道这帮人来了,他这铺子肯定保不住,所以早把些值钱的货品偷偷运到山上了。 

    日本人没搜出啥来,也就作罢了,可偏偏混在日本人的汉奸有个之前山上的土匪,他知道陈四还是有点家底的,就编了个理由把他抓了起来想套出点东西,可陈老四一是舍不得那点家当,二是也恨透了这些土匪汉奸一次次的勒索自己,死活不开口。就这样在日本人的监牢里关了几天,等陈家托上人弄出来时已经不成人样了。

    银娘听了当即决定下山去看四爷,走时她怕自己回不来,把孩子安顿给了鲜桂,

    “鲜桂,我要是回不来了,钱物你和二侄子看着分吧,浩天留给你……,桂,今天我说的话,你记住了,谁也别说,将来孩子大了你再告诉他“

    “婶儿,你……你要干啥?你别瞎说,我等你回来,这几天我先帮你带着浩天“

    “鲜桂,这孩子不是你四叔的,是……是我和大龙的,……我不怕你笑话我,大龙是个好人,…..桂,今天先不说了,我要是回来了,再和你说吧,你记住将来告诉浩天谁是他爹“

    说完银娘就收拾的下山了,留下鲜桂一个人在屋里呆呆的看着浩天……

    (十一)

    鲜桂后来回忆起这段,都会反复强调:“她是把我当亲人了,……这个女人难啊,……身边的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这世上只有大龙真心疼她了,……,挺要强个人,活得憋屈呀

    在银娘的照料下,陈四爷算是捡了条命回来。等山上的女人都下来了,四爷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伤的太重,落下很多后遗症。没几年就撒手归天了,很少有人听银娘提起过这个人,这个一同生活了几年的丈夫,来去就像个陌生人。没人知道银娘和陈四之前到底有没有感情,说他们没感情吧,他们二人从来没红过脸,没吵过架,陈四最后的日子也是银娘一手照料的。说他们有感情吧,似乎又谁也没真心对待过对方,即使陈四爷走了,银娘也只是叹口气,连滴眼泪都没掉。

    鲜桂说银娘虽然是个弱女子,却刚强的很,话虽不多,可心里能盛下事。庄里的女人既反感又忍不住满肚酸嫉,尤其银娘的一头乌发,什么时候都梳的光溜水滑,一丝不苟。虽然自己一个人带着浩天,可里里外外她娘两都干干净净、精精神神的,再苦再难,她也没让浩天饿过肚子。在那样的年月还能把日子过的妥帖,可以想象这个女人的不容易。

    讲到这儿,还没说银娘是怎么疯的吧。解放以后这片土地上经历了几次大大小小的“运动“,鲜桂从来也没搞清楚这些运动是干什么,只知道一段时间这伙人被整,一段时间那伙人被整。只是不论哪伙人被整,银娘得都陪着挨整,那时候她头上各种帽子换着带,有时候是“地主婆”,有时候是“土匪婆”、”破鞋“等等

    那个时候天浩已经大了,在他成长过程中,一直有着关于他身世的各种猜测,也让他背负着各种侮辱的绰号。这样长久被孤立和压抑的日子,让这个孩子极度渴望被大家接纳,他必须做一件足以证明他决心要和这个家、这个母亲划清界限的事情。于是在一个深夜,不知是受了谁的唆使,浩天揪着银娘的头发,将那一头乌发齐齐剪掉了。

    鲜桂说她隔老远都能听到银娘的哀嚎。自那之后,银娘就没了精气神,人也慢慢呆滞了。

    (结尾)

    姥姥那辈人生活的那个年代,造就了他们多舛命运,每个人的经历都能编一本书来写,有人的经历甚至可以写的很传奇。譬如银娘、大龙、二平、板女……,当然还有我可爱的姥姥,她一直很得意她名字起的不俗,我不说大家也该知道了,她就是鲜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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