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真正的送别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就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有的人留在昨天了。”---《克斯维尔的明天》
最受不了的送别当属《红楼梦》中贾政和宝玉那种分别。平日里宝玉最怕贾政、贾政最见不得宝玉,贾府败落之后,贾政在雪地里看见寂寥处披着红衣远远作揖的人像是宝玉,心里疼得要紧,还未来得及说一声“可是宝玉”?一僧一道就夹着红衣人远去,连声道别都不及说。
来得及说道别的,心中也是苍茫惆怅,人生海海,不知何时再与君相逢。
中华文化向来重视离别之情,送别诗体系庞大。李白的忽闻岸上踏歌声、王维的劝君更尽一杯酒、白居易的一看肠一断君去莫回头,孟浩然的分手脱相赠平生一片心,卢照邻的此中一分手相顾怜无声,高适的莫愁前路无知己,李商隐的君问归期未有期……
古时山水遥车马慢,一地两分,可能就真的见不到了。
李叔同的《送别》说的是距离,也是人间世的悲欢,从民国唱到如今,依旧使人感同身受。
那日隆冬飞雪,好友许幻园站在李叔同的家门外,他说:“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天地凉凉,万籁俱寂,许幻园挥泪而别。李叔同望着好友远去的背影,在雪地里站了很久,想到人生有半,知交零落,心中悲苦。
傍晚进入屋门,他请叶子小姐抚琴,自己含泪填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接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后来是在电影《城南旧事》中听到《送别》这首歌,词曲配着故事,十分相得益彰。
《城南旧事》本是一场又一场的分别。英子的好友妞儿和亲生母亲秀贞终于母女团聚,疯癫的秀贞带着英子在大雨之夜去寻找英子爸爸,惨死在火车轮下;帘子胡同荒园中的年轻小偷,偷盗他人财物供学习好的弟弟上学,之后被警察抓走;宋妈的儿子掉进河里淹死了,女儿被丈夫卖给别人也寻不回来了,连宋妈也被毛驴车接走了;爸爸生了肺病死了,英子说——爸爸的花儿落了,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后来再听《送别》,是一个叫朴树的歌手,唱着唱着唱哭了自己,一时火遍全网。
朴树说,如果有生之年他能写出这样的一首词,死而无憾。一个有心之人,唱着伤心的歌,念及过往,想起知交零落有半,放不下执念,成不了佛系。
第一次听朴树的歌,是大学礼堂师弟抱着吉他弹唱《那些花儿》,后来是充满故事的《白桦林》,以及《平凡之路》和《我爱你,再见》……。朴树像是都市丛林中的“忧郁王子”与行吟诗人,每一句歌词都直达人心。
《那些花儿》: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清白之年》:此生多寒凉 此身越重洋。轻描时光漫长低唱语焉不详,大风吹来了 我们随风飘荡……
《白桦林》: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生如夏花》: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平凡之路》: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我曾经失落 失望 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当朴树唱着弘一法师的《送别》,唱的人和听的人都在曲调未成时,青衫渐湿。人到了某个年纪会突然懂得一首歌全部的意义,这是岁月对成长的馈赠,就像李叔同皈依佛门之后,以弘一法师之名,于临终之前所书写的“悲欣交集”一般,既快乐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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