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陈凯歌,还是在他最巅峰的那部《霸王别姬》中。
彼时凯歌携着几位主创风光亮相嘎纳,最终横扫一系列国际大奖并摘得中国电影至今唯一一座金棕榈,打开了中国电影与国际接壤的新局面,不可谓不是荣耀四方。
那些少年凯歌教我的事儿《霸王别姬》耗尽陈凯歌一生才华与心血,才得以惊艳世界,但我今天要说的不是电影本身的艺术与成就,而是导演陈凯歌的“文人气质”,实际上在这部影片中达到了顶峰,之后便成了“文人情怀”。
既然说是“情怀”,那势必要与“逝去不可追”联系起来了。事实上,陈凯歌的文人气质在《黄土地》时还是锋芒毕露的,但《霸王别姬》后,这种气质就在市场开放的大潮中逐渐消逝,经过回光返照的难产片《风月》和《梅兰芳》,最终成为了《妖猫传》中“自我和解“式的滥俗情怀。
那些少年凯歌教我的事儿怀着对陈凯歌这种“事实”下的“误解”,我打开了他的自传《少年凯歌》,没想到那种在电影领域与他越走越远的气质迎着书香扑面而来——如果说贾樟柯是内地导演中文笔最好的,那么陈凯歌无疑是将中国传统的儒释道精神融会贯通最好的那一个。宽恕、谦卑、中庸,这些思想都在他的作品中承前启后地体现出来。
因为这股艳艳不俗的气质,我决定原谅凯歌的“江郎才尽”。
《少年凯歌》讲述了陈凯歌童年少年时候的故事,很多因为各种原因现已经销声匿迹的事情,都可以在字里行间寻出蛛丝马迹。那段艰涩、迷离却又旖旎的岁月,在这些褶皱的碎片中得以逐渐清晰起来——感谢陈凯歌先生的真挚叙写!
那些少年凯歌教我的事儿以下是从书中摘录的原文,是阅读的过程中,惊艳我的、感动我的或是深深启发我的。此类繁多,选而择之,如下:
人到十三岁,自以为对这个世界已相当重要,而这个世界才刚刚准备原谅你幼稚——原谅在过去,不是这个理由。
初初读陈凯歌的文字,觉得很像躺在一块平整光滑且柔和细腻的天鹅绒上,说不出有多好,却非常舒服。渐入佳境的感觉,是在看到这句话的瞬间戛然而止的——原来这块天鹅绒上面还放了一粒莹润通透的珍珠。由此开始,凯歌的文字不再仅仅是恰到好处了,而是带着棱角带着刺的,它锋芒毕露,却不犀利。
许多年以后,我才从朋友的书中知道了,只有就要饿死的人,才有那样晶亮的眼睛。
读到这句话,我总会想起《黄土地》中的那片苍茫辽阔的天与地,夹着漫天黄沙和寂寥的身影。我不知道特写镜头下那个身影会否有一双晶亮的眼睛,但一个大全景中,天上的云和地上的黄沙都是贫瘠的。
有人说,一个人的眼睛能够折射出他的内心。只有内心清澈见底的人,瞳孔才会清亮明净。这样想来,大概濒临饿死的人是最纯粹的了。
而同苏联的冲突,仿佛一个举着雨伞在阳光中行走的雪人一样,偶然遇到一场暴雨,不仅可以避开晴日带伞的猜疑,而且可以为自身的融化找到依据。
如果说之前的文字可以体现陈凯歌的散文功底,那么以上的文字已经足以显现出他的诗人气质。
陈凯歌的国学功力寓于文章显于电影,无论是惊艳国际的《霸王别姬》,还是口碑不佳的《风月》,抑或是后期自我和解的艺术商业融合体《荆轲刺秦王》,都呈现出他的造境能力。他的黄土地与信天游是诗意的,霸王别姬对原著的改写也是诗化的,上海滩的拆白党张国荣何尝不是风花雪月,荆轲刺秦褪去历史背景,终究还是讲了个意境。
在这段话中,雪人、阳光、暴雨,三种节气出现在同一时空中,这种比喻是大胆的,是酣畅淋漓的,仅仅需要一把伞,陈凯歌就将三个境融为一体。《霸王别姬》后陈凯歌风格诡异,影片中总有一个人或疯或癫(《风月》中的姐夫就是个鲜明的例子),这使得凯歌后来作品风格产生或多或少的割裂感和诡谲感。但我始终认为,“文人”陈凯歌只是造了一个很长的境,从“不疯魔不成活”的程蝶衣伊始,他就没有真正走出来过。
把鸭和兔放在一起,是谁的主意?长了羽毛只会聒噪不会飞的,长了一双看什么都是红色的眼睛却无法开口的,我以后明白了,不仅是兔和鸭。
生活中,总有这样的两类人。一类自命不凡却一事无成的,一类天赋异禀却时运不济的,有趣的是,他们总会有意无意被凑成堆。于是,有的人成了瞎子,有的人成了哑巴,有的人既是瞎子又是哑巴。
人不兴欺负人。也不兴叫人欺负。让人欺负惯了,你日后就成了坏人了。
“你的善良得要有锋芒”,这句话大概已经被用烂用俗了。但我恰恰以为,这句话中体现了儒家的中庸思想。凯歌以上原文如是。
儒家文化讲究中庸之道,凡事不宜过火,不宜打破格局。宽恕与责备,谦卑与傲慢,在这里是可以妥善中和的,所以承载了这种思想后,事物都是恰到好处的。前两句是中庸的,后一句则打破了格局——欺负与被欺负,这两个命题本来就是对立统一的。细细追究,味道就出来了。
在这个决不完美的世界上,宗教是个去处。它使做了好事的人有地方去欣喜,做了坏事的人有地方去忏悔;失望的得了希望,绝望的至少得了安慰。信仰是文明的开始。相信,需要天真和勇气——重要的是相信本身,倒不是相信的一定要是什么。只要人尚能相信,这世界就还有救。杀死了天真和勇气,剩下的就是一群暴民了。信仰实在是人性的围墙。
说到宗教,说到信仰,说到相信——作为文人的凯歌是理性的,但作为商人的他又是纯粹而感性的。
作为中国成名的老牌导演中,陈凯歌与张艺谋往往会被放在一起比较。抛开其余种种纷纭杂说,我个人觉得,老谋子送走秋菊卸下大红灯笼之后修起长城,他的商业化道路是比较彻底的;而陈凯歌告别霸王孩子王,将道士送下山后迎接妖猫的过程是非常曲折坎坷的,他在文人与商人的角色中来回切换,到头来竟然是最天真的那一个。
那些少年凯歌教我的事儿本人是《霸王别姬》粉,却不是陈凯歌粉。但我还是热切地希望有朝一日,导演陈凯歌可以暂时放开胶卷,重新拿起笔,写一写《中年凯歌》。我相信,历经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文人陈凯歌不俗的文字中会多出一份沉稳与大气。
那些少年凯歌教我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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