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碗羊肉汤的邂逅
天涯若知己﹙青山﹚
农历七月半后,镇上的羊肉店又陆续开张了。
“苏州羊肉店”,每一家都这么叫,也有叫苏州藏书羊肉店的,藏书是苏州西边的一个老镇,这里有太湖一带最正宗的羊肉的味道。
我所在的江阴市澄东南片区,靠近苏州、常熟,据说就与江阴城西乡吃羊肉的方式有别。这里的小镇上这些羊肉店生意最火的时候,是中秋以后秋渐渐地走入到季节深处的日子,到冬天寒冷的日子,生意是越发地好,一直到过年前十天半月,羊肉店关门歇业,过了年也不开张了。这些大小的羊肉店再等到秋天的时候才卷土重来。
二十年前,我迁徙江南,时在九月,看见桥堍旁的小矮房挂着苏州羊肉的店招,以为和老家一样是肉铺而已,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卖熟羊肉的小饭馆。
中国之大之古老,自古以来,羊肉就是一种大众化的美味。汉字的“美”,就是一个“羊”字,加一个“大”字,羊大为美。不过,苏南太湖这一带的羊肉店,吃的是山羊肉,一只羊也大不了,二三十斤就不算小了。这里的羊肉,与北方草原上的羊肉大不同,凭我吃草原羊长大人来说,草原上的羊肉是属于豪放粗犷敦实一路的;江南婉约细腻,所以这里的羊肉口感也多如此。草原上的羊肉,可以炖着吃、烤着吃、涮着吃,而江南的羊肉,从他们饭店的做法看,就是适合红烧吃、烧汤吃、白切羊肉蘸着酱油撒着蒜苗冷吃。草原上的羊肉,要大口吃,手把肉,举着一块大羊骨头可劲地啃,啃不动,动刀子。江南的红烧羊肉,做好后放在盆子里,用筷子夹着小块吃,浅斟低唱的样子,一小盘白切羊肉,切得匀称,大口吃,几筷子就没了。江南鱼米之乡,毕竟不是养羊的大地界,只有秋冬季有这一口,说是珍贵不至于,但比较起来价格真贵,倒是真的。
一般来说,早些年周边的小镇那些羊肉店都一例的门脸小、简陋。苏州藏书镇,我去过几次,每次去都吃羊肉汤,再买一点熟羊肉回家,那里的闹市区,装潢讲究的、灯红酒绿的大饭店里,招牌菜无一不是羊肉的。而其他地方的老街口,桥堍旁,矮矮的青瓦盖顶的老平房,破旧的木版门,剥落的白色墙皮裸露着青砖。嗨,都是开羊肉店的好地界。一次我散步,走过一家卖羊肉的小店,从外面就看见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个大匾,写着四个很大的字,高瞻远瞩。嘿!这卖羊肉的老板眼界不可估量啦。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习食俗,这是地方特色饮食的文化密码。吃羊肉有种种的不同,江阴西乡的人杀羊不剥皮,用开水褪光了羊毛,把肉带皮煮熟了,放在石板上凉冷,皮外肉内上下石板压紧,一夜后成块,两面带皮,亮光光的切着吃,认为口感紧实更好,我也吃过,也是一赞。而在我们镇上的人管吃羊肉叫喝羊汤,一大碗肉汤,有羊血、肚丝,几块羊肉,葱花,辣子,味道是没得说的,羊肉汤么就是这个味儿。进了羊肉店,羊肉特有的味道浓浓的,不过也说不上膻气,师傅是很会把羊肉的膻气除掉的,蒜苗的扑鼻的味,特别灵敏地搅和在一起,吃羊肉喝羊汤的感觉就上来了。江南人吃这一口的时间是短暂的,也就是秋冬的一段日子。羊肉性温,滋补身体。江南夏天溽暑大热,人出汗多,身体亏了,到了秋冬进补的季节,咋能不补一补呢。于是三五个人,一两个人来了,多数是有点年纪的男人,秋风吹,天渐凉,吃点羊肉,啜几杯白酒,嘀咕些事,补补大热天亏下的身子,真是美滋滋的啊。我早上去吃羊肉面,二十块一碗,一碗子下肚,扛到中午。常看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戴着厚帽子、老眼镜,坐在临窗的小桌旁,一小盘冷切肉,一瓶黄酒,吃一口肉,呷一口酒,不紧不慢的。还有一回,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个桌子,他也是一口小肉,一口小酒,吃得特别的严肃庄重,半天坐在那里沉思着,大约是回味这酒与肉大清早在他口腔里相逢的细微之处,最后,剩下了一点羊肉,突然,男人大喝一声,冲---汤!这汤就是煮肉的汤,藏书的羊不肥,汤经过长时间的熬煮,成白色,汤清而不腻,鲜味就在汤里。看来,这些老饕们吃羊肉的招数是一个也不能少。你别说,在江南小镇上吃羊肉是需要氛围的,最好是阴雨后,外面冷雨零星冷风断续,傍晚了,老街头灯火明暗,街前面满河的冷水摇荡,热热的一盆羊肉,几杯热热的米酒、黄酒,真好。早些年羊肉店门前横三竖四停着摩托车,里面的馋嘴的食客三三俩俩。一个晚归的行人走到羊肉店前,放慢了脚步,味道吸引着进了门。
这个镇子最有名的羊肉店在中桥的北桥堍边,一条青石板老街的街口,店也老有些年头,矮矮的房子陈旧的门脸,老板据说正经是苏州藏书人。这苏州羊肉店的牌子大约不搀假,煮熟的羊肉味道是好的,自然价格也是本镇最贵的,每年秋冬的这段日子,大约就赚得钵满盆满的。每天傍晚,是羊肉店生意最火的时候,门口的人不少,有买了带着回去的,有打手机约人来吃肉的。门口一个玻璃的柜子里放着煮好的羊腿、羊肚、羊肝等,老板在案子的后面忙着称肉,切肉,一个女的收钱,切好的肉装在袋子里,再配上碎碎的碧绿的蒜苗和自制的红红的辣酱。羊肉店里面曲里拐弯,几张旧桌子,几条长凳短凳,古怪的煮肉的大锅冒着热气,有几个人在忙碌。前几年老街改造,旧房子拆了,新房子造起来了。新的店面有几个房间,老掌柜也放手了,少老板是他的儿子,和我女儿是小学一个班的。我每次去,少老板总是按当地的习惯称我先生,说一两句话。少老板切肉、称重,收钱,打招呼,生意依然好。
里头的一个房间里,几位食客边吃肉喝汤、边喝酒、边说事,羊肉盘见了底,脸也红了,汗也出了,嗓门也大了,小镇土语里羊肉的味香味和酒气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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