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门(九)
《消失的门》简介:自小丧母的主人公文江,和父亲关系一直僵持。一个冬天,几乎在失去深爱的女友宝宝的同时失去了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顾风,自此生活不断发生着变化。他总是做同一个奇怪的梦,后来又遇见一个和宝宝一模一样的女生芸芸,一切似乎都有什么不对劲,周围的人究竟和他的生活有什么关联?那梦中的门又有什么深切的含义?他的生活和周围人的生活到底会走向哪里?(每周两次更新。衷心地谢谢阅读它的朋友们。)
【长篇连载】消失的门(第九章)1
我注意到夜晚的学校,有人群走动的时候,还是无比动人的。
这时候的学校,不同深夜,并不那般孤寂。路灯投射出的淡黄色灯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出,很细很柔,就像某个西方抒情诗人笔下的文字,如果想象不出,那就想想朱自清老前辈的散文吧――就是那样,明澈而优美,而且一盏盏挨次亮过去。
这样的景色,我是无意中发现的,很多时候我都会静静站着,看上良久。好在夜色掩盖,人们忙于自己的脚步,没人会注意像一个白痴般的我。
这天,喝完酒,从李荣琴行回去,我再次呆站着,如同一个傻子。
那个叫张林菲的女孩就是在这个时候给我打来的电话――不过,她叫张林菲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从接了宝宝母亲的电话后,我现在惧怕陌生电话,我怕接,更怕不接。即使有时看着像诈骗电话,我也不敢挂断!
她约我去看画展,说成都周末要开个画展,展出现代青年画家的一些作品,问我周六是否有空。她说她知道我喜欢画画,她那里刚刚好多了张票。之后她还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我想她为什么会问我这些。
我没有说话,老实说,我应该问一下她是谁的,因为我并没有听出来是她。可是我仍在沉默,我不愿动用舌头,它已经熟睡了很久,而且多半依旧在做着长长的,关于人类语言的梦!
她接连问我去不去,我用鼻腔发出一个声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声音代表什么!
“你怎么还不说话!你说一说话会死吗?”
事实上,对于此时此刻的我而言,和很多人不说话会死一样,我说话,会死。
我并不想说什么,连画展的事也没有上心,我等着她挂断电话。
“你在听吗?”
我再次发出那个没有意义的鼻音。
“要去吗?”
我摇摇头,我忘了我在打电话。
后来她挂了,她一定生气了吧?我感到深深的愧疚,她是一个多么善良可爱的女孩啊,我想。
回去寝室后我收到了她的短信,她问我不想说话是为什么,还说不说话发短信总可以吧。
我回她:你是谁?
她发了一个“晕”的表情过来。顺带着的“张林菲”三个字,这就是她了!名字不错,我想。
我也觉得自己太没礼貌,我赶忙发过去一句:对不起,没存你号码。我就是不想说什么话。是我不够礼貌。
她回我:没事。你到底去不去?
我这才想起来画展,对,一个关于青年画家的画展。我去不去呢?
我摇了摇脑袋,却在手机上敲了个:好。
我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答应了她,在沉默的情况下通过短信答应了一场约定——现代沟通工具着实强大。
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她的这次约定,如果我没有答应去画展,我会不会遇见那个人,那个对我的一生起了,至少算是关键作用的,兄长一样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要是没有答应她,我沉默了这么久后,会不会喊出来那句话。或者第一个喊出来的,会不会是那句话!
2
她约我是周六下午,但是她一早就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从床上爬将起来,看看时间才7点30。我很想再爬回床上继续睡一觉,可是想想作罢。
于是洗漱一番,换上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看上去竟比之前要精神了不少。
她发短信告诉我在学校西大门见。其外是一个热闹不已,车辆繁多,交通便利的地段,记忆中和宝宝一起出去玩,皆是去的那道门
远远地我就看见她在那里站着,向我住的这个方向张望。她穿着一条黑色裙子,和《魂断蓝桥》里女主玛拉常穿的那条很像,整体有一种古朴的英伦风,领口处的巨大蝴蝶结则十分典雅。
今天的空气十分透明,早晨的阳光还不晒人,暖暖地充盈在空气里,使透明的空气更加明亮。
我突然发现,这么多沉默的日子过去,我竟然开始欣赏一些景物了――比如夜晚的路灯,和早晨的空气。
我沉默的诸多原因之一是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不过,是不是孤独的人,总是沉默是行不通的,是不是总得找一点事情来做才对?所以我开始学会欣赏,会莫名其妙和这个不甚了解的女孩一起去看一场画展。
她看见我,隔很远就挥手,跑步过来。
“吃饭了吗?”她跑了这么一段路,胸口就开始有些急促地起伏。阳光照在她脸上,她今天很美。不过,任何人都比不上宝宝,像这样的日子,阳光一定会在宝宝的脸庞上融化变软的。我看着她,想起了宝宝,我想要是遇得上一个能和宝宝媲美的人,那么……不过考虑这些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干什么呢?
由于我想起了这些,没注意到张林菲问我话。我疑惑地看看她,意思是让她重说。
“吃早饭了吗?”
我摇摇头。
她递给我一块面包,一盒牛奶。
“你那天在超市买的,都是些劣质品。这个才是我最喜欢也最好吃的面包。怎样?”
我咬了一口,点点头,她就开心地笑了。女孩子真是喜欢笑啊,我想。
我们坐公交,到了画展那里。我一脸疑惑看着她。
“中午过来太阳太大了,车上又挤,早上来,凉快舒服。”
我再看看她,意思是询问她现在干什么啊。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再看看她,她望了我的眼睛半天,终于知道我的意思了。
然后她把手放在嘴上,做出思考的样子,她思考的样子很专注,眼睛不时往周围看去。
这时那醒目的电影院招牌就映入了她的眼睛。她指指那里,我则沿着她的指尖把目光丢过去。她看向我,我点点头,看电影?好啊!反正无事可做。
我们就去看电影了,我们看的是什么呢?名字已记不真切。总之是一部刚刚上映的电影。
我向来喜欢老电影,对许多电影院都爱放映的最新影片不怎么感兴趣。
排队等候检票的时候,张林菲一直在问我为什么不说话!
“你到底为什么不说话?”
“你到底为什么不说话?”
……
她把这句话在我的耳边重复了很多遍,我却一直沉默不语。我默默地看着她,也看周围,看休息厅大屏幕上的电影预告。她则捧着一大桶爆米花,不停地追问我。
最后她说:“你是不是希望安静?以为就像蒙住自己的眼睛别人就会看不见你,闭上嘴世界就安静了?”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闭上嘴两周,两周以上,甚至更久不说一个字。世界真的会特别安静!可是这是需要勇气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我虽然从来胆小,但这次,是悲伤和绝望给了我勇气。可是我即便说了她也不懂,何况我还想要沉默。
其实说白了就是,装逼。我想说装逼,我把这两个字当做回答放在眼睛里,看着她,可是她没懂。
进了放映厅,坐等了一会儿,电影就开始了。
整个电影都没多大亮点,好像只是在把我们身边厌恶透的生活照原样搬上了荧幕,枯燥无聊,让人打盹。
“无聊死了!简直烂透了,除了男主跑步时的背影好看,其他的都是垃圾。”张林菲一边吃着爆米花,喝着可乐,一边低声给我讨论。
我没说话。
“骗钱的电影!”她无奈地叫道。
其实我想叫她看那枚一直别在男主衣服上的胸针的,我想说那是整个影片最精致的东西了!可是话到喉咙就被沉默堵住了。
她伸手递过来爆米花,我摇摇头,陷进柔软的椅子里,我想睡觉。
我于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定睡着了,因为我被张林菲喊醒的时候以为还在梦里。我睡着了她也没有生气,而是关切地问我:
“昨晚没有睡好吗?”
我点点头,又赶忙摇了摇。
“你真好。”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你很逗……我去上个厕所,你等等我好吗?”
我点点头。她就去了卫生间,我则默默地站着。
如果非要算一个时间的话,我应该就是在她刚刚找到厕所时,说出,不,喊出第一句话的。
那个时候人潮突然涌动出来,像滚动的潮水漫上走道。就是在那一片人潮中,我像发现一枚鲜丽的绿叶一般,发现了一个背影,一个刺入我眼睛的背影。
是那样的熟悉啊那背影,它刚刚出现在我的眼前时,就像一个刀片划伤我的眼睛,我确实感觉到了一种刺痛,一种惊讶和恐慌。在远处一片人流中裹挟着的,不正是宝宝吗?
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就确信了是她,我来不及多想就冲了过去,大叫着“宝宝!宝宝!”
大抵长久没有发声的喉咙和舌头都对声音有些陌生了吧,致使我喊出的声音有些奇怪,很多人好奇地回头看我。我继续叫着,努力在人群中往前挤,可是她突然不见了,那背影,突然消失在了人群中。
我敢确定这不是幻觉,是真真实实的存在,是一个无比确切的背影。只是我不敢确信自己为什么把她当成了宝宝。
明明宝宝过去的头发是短发,而那个背影是长长的头发。即使那次梦中和母亲一起来看我的宝宝,头发也没有那么长,而且,宝宝是直发,那背影是卷发。
可是她身上就是带着一种浓浓的宝宝的气息,好像是宝宝的影子,好像我透过背影就可以看见她的脸,和宝宝的全然无异。
可是它消失不见了,那片划伤我眼睛的绿叶被席卷而去,突然不明去向,如同一枚石子沉入大海。
我敢确信这不是幻觉吗?
我站着默默思考着什么,想象着躁动的人群将那酷似宝宝的背影淹没。
我呆立了很久,最后我低下头。我想起来宝宝实实在在走了,她远去的背影渐渐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原来这么多天我还是没能让自己信服宝宝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她走了,确实走了。我突然感到整个电影院的一切都不同了,时间放慢了,声音静默了,连我的视线也模糊了……渐渐,渐渐我不再感觉恐惧,喉咙也开始发痒,我感觉到舌头开始舒展,开始蠢蠢欲动,就像春天抽出旧枝的嫩柳芽。那个时候,我知道,我不必再沉默了。
3
张林菲站在我的面前时,已经气喘吁吁。
“说了等我,你跑哪里去了?”
我呆看着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怎么说话,就像舌头依旧被藏起来的一般。
“算了算了,问你也白问,你就是个哑巴!”
“对……不起……”我听见自己的舌头笨拙发声。
她突然叫了起来:
“你说话了啊,你说话了!……”她的声音引来了周围人奇异的目光。就像我之前真的是一个哑巴,然后奇迹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开口说话了一般。
如果你无法想象她当时多么兴奋,那么就想想一个母亲听到自己的孩子叫第一声“妈妈”吧。
我就在她那莫名其妙的快乐里,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忧伤,和轻微的感动。
我们并排走了很久,出了电影院。
“你说,你相信人死复生吗?”
她惊异于我说了话,很久才回答我:
“不可能,你脑袋是不是晕了?”
“那你相信鬼吗?”我追问。
“也许吧,没见过。”
“那你觉得世上会有两个长得一样的人吗?”
她想了一会儿,说:“双胞胎啊!”
然后她笑了,用小学作文里用烂了的话说,是什么呢?对了――银铃般的笑声――就是银铃,在风里叮呤叮呤响。
我不说话了,也不觉得好笑,望着天空发呆。
“你怎么了?”她见我沉默,“你不会又不说话吧?”
我那时正看看天空,又看看地上。太阳光已比早上浓厚了一层。漏过树叶缝隙的,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圆圆光斑,闪闪烁烁。
“你在想什么呢?”她压低声音,应该是压低了声音。
“我在想太阳为什么不会去死!”
“神经病啊你!”她没有笑,而是愣愣地看我,让我也觉得自己的确是一个神经病了。
终于我笑了笑,僵化的空气才散开来。
“50亿年。”
我们向着画展走去的时候,她突然抬头看我,这样说道。
我看着她,有些惊奇地看着她,我恍惚看到她的眼圈有些湿润,也或许仅仅是心理作用。
“它还能活50亿年,上过小学科学的都知道……”她的声音显得淡漠而随意,似乎是故意这样子的。
我看着远方在风里摇曳的树,和近处来往的人群,此刻阳光透明,风声单薄……信不信?她眼睛里某种色泽,让我有种哭泣的冲动;而她随口说出的“50亿年”,竟让我感到了一股比恐惧更可怕的东西。
4
随意吃了些饭,当作中午。吃饭时张林菲要了两瓶可乐,执意要和我干杯,说是庆祝我又获得了说话的能力。她很开心,我突然觉得我有些喜欢她,我感到心里略过一阵温暖,是长久以来都没有感到的一种温暖。
“谢谢你!张林菲。”
“谢什么啊?发神经。以后叫林菲吧,张林菲好长啊!麻烦。”
吃毕午饭,我们走了不多久便来到展厅。画展上的人寥寥无几,简直无法与电影院相比,为什么人们都喜欢挤往电影院啊,演唱会啊什么的呢?我只知道我来画展是因为张林菲邀请,而我又恰好喜欢绘画。
“为什么想着请我?”
“来画展?”
“嗯!”
“因为我喜欢画画,听说你也喜欢,就请你了!”
“你喜欢画画?”
“对啊,小时候就学来着,素描,水彩,水粉,油画,都会一点点,不精通。但喜欢欣赏。”
“为什么喜欢?”
“因为不是有一句话叫做......额......对了,每一幅画里就是一个世界。”她笑了,笑得很好看。
“你呢?”她反问我。
“因为它是我的生命!”
“这是一句被说烂了的话,什么一逮着就是生命,生命,音乐是生命,文学是生命,不知道是生命轻贱了,还是那些喜欢的东西厚重了!”她咯咯笑起来。
我正视着她,企图让她明白我说那话的沉重意义,是啊,绘画就是我的生命,不仅仅是我的,还有我身边离开的那些人的。没有绘画我怕会活不下去。可是我真不该说那句烂俗的话的。她看向我时,我再说:
“就是生命,真的……”
“你这人真是的,不说话就像哑巴,一说话就奇奇怪怪,像神经病。”
我尴尬地笑了笑,或许连我也开始那么觉得。
“听紫薇说你人一直很好,很温暖,可是你干嘛那段时间一直不说话啊?”
我望着她,陷进对过去的思索,不说话了。
她拿手在我眼前晃晃,把我从发呆里拉出来。
我说:
“因为我丢掉了东西。”
“很重要的什么东西吗?”
“很重要!非常!”
“放心吧,有些掉了的,某天说不定会找到!”
“不会的,永远没有了!”
“哦?”她望着我,发出长长的疑问。
“不说了,都过去了。”
她好奇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
后来我们就这么一边走,一边看画,一边闲谈一些东西,有时会品评一番眼前的画作。
画展里面的画很多,从国画山水,花鸟虫鱼到水粉,水彩以及油画都有。看国画时,我细细比对了几幅墨竹的运笔,又看了一幅虎的工笔画――老虎的皮毛被作者处理的特别精细,眼睛也画得很传神,只是意境老套了没有新意。有很多山水,花鸟基本上也都是工笔。有几幅秋菊运用了墨色的淡入来表现花朵,花瓣是由周围的墨色渲染出的空白构成,这样的绘画的技术,要求很高,着实让我惊叹。
接着我们去看水粉和水彩,大多都是静物,没有突出的地方。有几幅风景画,用的是水粉,使画面朦胧,意境模糊,还算得上不错。
去看油画时,张林菲捂着肚子要去厕所,大概是看电影时可乐和爆米花吃多了。她不好意思的冲我笑笑,溜去找厕所去了。
我于是就一个人在几幅油画前晃悠,突然,我的眼睛被一幅画吸引了过去,就像小磁针突然遇到磁场了一般,忽然就对准了某个方向。
我毫不夸张地说,我很惊异!因为那竟是一幅,我早就见过的画!
5
我走过去,站在画前,久久伫立。眼睛陷进画中。
你没有猜错!
整幅画的背景是幽蓝色的森林,无尽的褐色树干把画面支撑起来,有橘黄色光点,细看是闪光的萤虫。超现实弯曲着的树枝,挑起好几个被涂成蓝色的月亮,有一条不甚清晰的道路在画面的黄金分割点开始延伸进更深处,仿佛那里有无尽的远方。画面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白衣服的女子,长发,在林间伫立,仿佛守望着什么。
乍一看,画面有种梵高《星月夜》的用笔错觉,细看才发现其用笔在粗糙中显露精细,并且里面有一种更深的意境,一种无法言说的场面。
可是,当时我并不是被整幅画的艺术性震惊的。你知道的,那个场景,那画里面的场景,和我梦中,和那首诗,和那首歌里面的,不是一模一样吗?只是它们以不同的形式突然之间在我生命里呈现罢了!
突然的突然,我感到一种巧合的恐怖,一种从来不相信的命定的东西,一种魔力,一种虚妄,把我紧紧抓住。你如果突然看到你从来不相信的东西真真切切地出现,你就会有和我一样的感觉。
我像预感到了什么一样,赶忙看了看下面的署名――“消失的门,胡垚弋”。
我的思绪再次绷紧,如同簧片般弹跳起来。
消失的门?又是消失的门!
胡垚弋,胡垚弋?
它们究竟和我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那道会像坚冰一样融化,生满锈迹的斑驳旧门,那间不大的房间,那里面如同宝宝一样的美丽女子,还有那些橘黄色萤虫,蓝色月亮,森林,和森林里的树木……这看似乱麻的一切,究竟和我的生活有什么关联?
这一切简直像是一场荒谬的梦境,虚幻而离奇,无法去把握,也无法去解释。
我就那么站着,被一种现实中看似无法存在的虚幻罩住。
6
这时我感到另一双眼睛也在注视这幅画。我转身,一个瘦高的男人站在旁边,背一个巨大的旅行包,头上绑了头巾,看上去像一个背包客,来这里旅行。
“喜欢这画?”他笑笑,先开口道。
“非常!”
“为何?”
“像是在哪里见过。”
“这画?”
“嗯,画里的场景。”
他的眼睛惊异地闪烁一下,就像人们第一次听到哥白尼说――太阳才是中心 般惊奇。可是那抹惊异一下子就闪过了,不留痕迹,不过我看见了,我捕捉到了。他大约没有发现,恢复笑意,着看我。
“你从这画里面看到了什么?”
“魔力!”我想了一会儿说。
“不错,魔力!有同感。”他打量了我半天,他看我的目光丝毫没有敌意也不让人反感,就像是温暖的阳光照到我的身上。我借此判定他是个可亲的人。
“喜欢画画?”他问。
“学过。你呢?”
“也是。”
我们就这么谈了起来,慢慢把脚步从这幅画前移开。去欣赏其他的画作,我们一边走一边谈了很多。这时张林菲走了过来。往我们这儿走近,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那人,疑问地望着我。
“刚刚认识的一个朋友。”我笑笑。
那人伸手与张林菲握,他向我极其平静地笑一笑,眼睛里显出一种羡慕的狡黠,或许他把张林菲当成了我女友。
我们继续参观画作。
“喜欢谁的画?”他问我。
“梵高,莫奈,高更……都喜欢。自然许多著名的画作我也喜欢。有些中国画我也很喜欢,意境开阔,宛如诗词。”
“梵高?我很喜欢。他是个天才,就是太痛苦了。”
“哦?听说很痛苦,不过具体不知道呢!”张林菲在一旁插话。
于是那人很细心地给她讲梵高怎样学画,以及他怎样割了耳朵,进了精神病院,又怎么往胸口开了一枪,两天后在麦地里,才痛苦死去。他还分析了梵高的星月夜和向日葵,以及艺术水平极高的多幅自画像。
看上去他对绘画了解很多,对梵高的生平了解祥尽,对其艺术性的研究都特别深刻。
“绘画是一种语言,一幅画是会说话的,你觉得呢?”他末了说了一句,看向我。
我突然觉得找到一个知音一般,连连点头。
画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去休息区坐下,边喝画展里提供的清茶边谈。
“和音乐,舞蹈,雕塑一样,绘画是非文字语言的表达系统。但是它有它独特的语言。”我说。
“是的,线条,明暗,色彩,笔触,构成了它的艺术语言。就像,就像单词构成句子一样。”
“不过绘画就是绘画,而很多人喜欢把它转变成普通的语言来进行欣赏与评价,而没有认识到绘画的本身就是一种语言。”
“艺术的文学化滑坡?”他喝了口茶,笑了起来,“没有把画当成画来看,是大多数人的倾向,特别是评论家。”
“非常正确!”
我们再一次笑起来。
“你平时爱创作什么类型的画?”他看看我,又看看张林菲,她正支着脑袋认真地听着我们谈话。
“我随便乱画的,无论什么,乱画一气,都会一点点,很杂,技术差。不过自我觉得,油画,水彩色彩丰富有层次。中国画造境,明暗刻画也很有讲求。素描质地沉重,用笔却可以很轻快。漫画可以很有幽默气息……”
“你知道的挺多的!”
“我父亲是画家。算是吧!”我加重强调了最后一句。
“怪不得呢!”
“现在不画了,做广告设计,和装饰画生意……哎!”
他显露出一股惊奇的神情,问我父亲的名字。
“文易华!”我毫不迟疑地吐出他的名字。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就像从我身体里可以看见某个熟悉的旧人。
“真的是文老师?我就看你一眼便觉得你很像他。”
“他……你,知道?”
“他有段时间特别出名,我很喜欢他的那种画风,他的技艺太高超了!可是后来他突然不画了,声名也渐渐淡去。没想到啊!以前我还专门和他讨论过绘画的,现在我居然遇见了他的孩子,而且也喜欢绘画。”
他有些激动地伸手握住我,他的手心很热,像下午的阳光。我不能告诉他我不喜欢父亲,我现在讨厌他。我只好笑笑。
“世界真小啊!”张林菲笑笑说。
“是啊是啊!当年文老师可厉害了,我虽然不是专攻画画,但我能感到他的天才性气质。”
“没想到你老爸还是这么个厉害角色呀!”张林菲冲我笑笑。
我喝着茶,不语。
“对了,你说你看过那幅画。真的?”他的话突然就跳到那幅画上去了。
消失的门?那个困扰我的场景,那宛如缠绕我生活的一个漫长问句。
“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在梦里,像是一种巧合。很奇怪,我也想不通。”
他看了我很久,眼睛里不断地变幻着色泽,时暗时明,最后又亮起来。
“很高兴认识你啊!真是缘分!”
我正要回复他一句,还想问问他的来历,以及背一个硕大旅行包的缘由。他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起身接下电话。三言两语说完转向我们:
“我得先走了,今天下午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们再次握手。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胡垚!我叫胡垚!你呢?”他顿了顿才说。
“文江。这是张林菲!”
“对了,留一个电话吧?”
他说着抽出手机,我们相互记下电话。他抬脚要走。
“你和那个作家,胡垚弋,名字很像啊!”我叫住他。
他回头看看我,脸上挂起一抹笑意。
“我很佩服他,他是个有才华的人。多联系。”他扬扬手里的手机,摆摆手走了。硕大的背包渐渐变小,闪入前面的拐角不见。
“她是一个谜!你觉得呢?”
张林菲站在我的旁边,和我一样,正注视着前面那个拐角。
“嗯!”
“想什么呢你?我说他是一个谜!”
“谁?在想一幅画。”我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我在想消失的门吗?
“哪幅画?”
“消失的门。”
我看着远方,呆呆地说道。
我心里在想什么来着?生活?
是的,生活开始变得像一场梦,虚幻得有些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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