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得到一支英雄牌钢笔。上了墨水,书写却不很流畅。于是动手拆了笔尖和墨管,用自来水认真冲洗。然后装好,终于又恢复流畅书写。横竖撇捺,弯转勾点,轻重缓急之间仿佛金属精灵欢跃纸上。甚是开心。于是重拾记忆,于碎片中走出一位换笔尖的大叔。
初中三年到高二,5年时间里总能见到这位换笔尖的大叔。那时2000年左右的时候,那时的语文老师总是鼓励我们练字。毛笔不大方便,钢笔则有很多优势。而如今流行的签字笔那时候还不那么普遍。真正练字的时间却不多,只是苦于老师检查而潦草应付,检查过后,我们往往任性涂画。那时候,我们都只十几岁,很少有收拾整理的习惯。一不小心,钢笔摔到地上,往往笔尖就报废了。而幸好时而有一位换笔尖的大叔出现在校园里。记忆力的事情往往都是这么神奇。
5年的时间里,我也记不清究竟遇着几位换笔尖的大叔。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全都浓缩成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只不过做着平凡到微不足道的事情。往往是上课上到无精打采,我的目光便会飘到窗外闲逛起来。看看花草树木、飞鸟建筑,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校园景色。目光再神游一遍,无意之间便会看到一位大叔。似乎他总是穿一身朴素的粗布衣服,像是旧式的中山装。一张中年人的忧郁中略带悲伤的脸,大不注意修理边幅。他的眼睛里有些浑浊,有些呆滞,有些执着,有些忧伤。也许他的内心里装着一些悲伤的故事吧。从知识分子到工人、农民,甚至他也许还当过兵,而现在他是一个修理笔尖得到手艺人。他的故事让我充满好奇。他把28自行车架好,便像钓鱼一样准备开始他的工作。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他的所有装备:一个装满各种笔尖的木头盒子、钳子、抹布、纸和一小瓶墨水。动作缓慢而细致,似乎有一种无可奈何或者经时间检验过的执着。他又检查一遍所有装备,才抬起头看一看学校里的风景。然后他就不再有动作,简直成了烟波钓叟。
下课后,总会有几个学生来关顾他的小摊。有时候,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们拿了钢笔,抽掉笔帽递给他,然后就开始欣赏他的宝贝笔尖。黄色的木头盒子略显陈旧,里面盖着一片玻璃,笔尖就压在玻璃之下。整体看去,那些笔尖就像一队杂牌军正接受检阅。细看之下,又发现它们各有特色。金色大而扁的应该是首长,接下来是小指头指甲盖般大小的好几款。楔形的,略扁的,边缘微曲的,还有很多不规则形状的。金色的、银色的都有。最常见的也是最小号的,是那种银色的竹筒状的笔尖。我们看着这些笔尖,胡乱瞎扯,仿佛几年以后在街边夜市看到的那些围着地摊上的劣质首饰品不肯散去的女大学生。
大叔接过钢笔,一句话不说就开始他的工作。他用钳子拔掉坏了的笔尖,然后挑一个一样的笔尖安在笔头。这还没完呢。笔尖,最重要的地方就是那个尖尖了。所以他这时的动作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他用抹布把笔尖裹上一层,然后用钳子夹住慢慢往里推。几乎每次都是一步到位。他用抹布擦一擦新的笔尖,让笔尖的金属光泽完全绽放。又在墨水瓶里沾一点墨水,在纸上随便划几划。线条流畅,他就把钢笔递过来,说一句“两块钱”或者“一块钱”。他的笔尖大多数都是两块钱或者一块钱一个,最贵的也不超过五块钱。我们给了钱就回教室了,感觉心满意足。
上课铃响,他的生意也就结束了。他收拾他所有的装备装进帆布包里,跨上28自行车,就从校园里消失了。背影看去,就像个乡村邮递员。
教室里,我把换过笔尖的钢笔上好墨水,仿佛拿到了一支新的钢笔一样,内心里喜滋滋的。在纸上瞎涂画,线条流畅,一点儿也不刮纸。笔尖柔韧有力,金属精灵又开始欢跃了。这时候往往会感叹大叔的手艺之神奇。有时候,我脑海里也会冒出一些问题:他的笔尖从哪里进货啊?他的手艺又是从哪里学的呢?他这生意应该不好做吧?有几次见到他来学校,却没有一个人找他换笔尖。想一想,又没有人回答,也不敢贸然去问他,更何况他已经走了,所以就不再多想。握着钢笔,又是瞎涂画,这分明就是一支新的钢笔嘛。
10年过去了。记忆也慢慢淡去。钢笔已被签字笔代替,几乎被遗忘在了角落里。换笔尖的大叔应该早转行做别的生意去了吧。只是他那呆滞又执着地眼神,他换笔尖时的小心翼翼的动作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今日意外收获的英雄牌钢笔将伴我多写几个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