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兄弟被处以绞刑,原计划劫持千屿的红亭急忙和婉儿伯母赶去劫法场。郭子容被砍了头,血滴溅在千屿的脸上。她这才知道郭子容是她的三哥,婉儿娘并没有死。南洲却擒下了婉儿和红亭,并没留意人群中的千屿。
南洲押人回了宫,沿途百姓纷纷退避。他剑上有血,脸上没有表情。浓眉之下深藏的情绪没人读懂,苍白的脸颊沾染了血滴。
身后是他的亲姑姑,他杀了她的儿子。
天牢。
南洲坐在婉儿和红亭面前。
他不说话,对面的姑姑也不说话。灯油添了三四次,婉儿终于张口——
“一命抵一命。”
“姑姑,你离开了这么久,为什么回来?”
一句话问得婉儿心潮起伏,“你不会懂的。”
婉儿身上流着羿族人的血,她的生母即是被先王强暴的羿族女子。以前南洲并不知道这层关系,怜妃告诉了他当年的事,他才渐渐明白姑姑弑君的缘由。
“爷爷已经离世了,就不要再计较了。”
“他该庆幸他去得早!他造的孽,现在一一报应到你们身上!瀚海城,平海城,接下来又是哪座城?苍蓝?天香?还是赤烈?杀光羿族人的时候,怎么不为现在考虑?只要你们有哪怕万分之一的怜悯,瀚海也不会死掉那么多人!”
南洲眉头紧锁,“姑姑……”
婉儿笑,凄凉,“对呀,你们怎么不将羿族人圈养起来,等到赤朦再来的时候,就像丢畜生一样将它们丢出去!”
南洲屏住呼吸,“姑姑只是为了羿族人回来吗?”
红亭飞快地瞟过南洲,抢在之前婉儿回答,“只要你放了我和婉儿伯母,我们会给你消灭赤朦的办法!”
南洲冷冷地看着她。
红亭继续说,“消灭赤朦,不费一兵一卒!”
她信心十足,婉儿疑惑万分。红亭捕捉着南洲眼底的光芒,“难道王子就没有想过,为什么羿族人的骨灰可以隔绝赤朦?”
“继续说。”
“虐杀羿族人,聚尸焚烧,只为获取一抔骨灰,还不够残忍吗?”
南洲沉吟,“你,究竟有什么办法?”
昨夜里下了一场雨,街道湿漉漉的。千屿藏在一家人的马厩里,秸秆将她埋得严严实实。清早这户人家起来喂马,把她从草堆里撅了出来。
“滚!”
背上挨一脚,肚子里发出难堪的响声。捋捋散掉的头发,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她一个也不认识。
这里离东城门已经很近了。她像个疯子一样走出城门,守卫看都没看她一眼。
身上没有钱,也不知道去哪里。走出去,又转过身愣愣地瞧着东城门上的文字。
平海城。
南洲杀了大哥。婉儿娘被抓走了。
城门外有很多小混混,瞧着一个疯丫头出来,披头散发的,纷纷上前绕前绕后地打量她。
“小姑娘叫什么名儿啊?”
“住哪儿呀?”
“说出来哥哥们好送你回去呀!”
千屿感到害怕,一步步往后退,她身后就是江岸,十来步的距离。
城头的明义湛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下半夜居然睡过去了。看见两三个小兵聚在城头笑个不停,赶紧过去叫他们站岗。
“将军,你看那边。”手指将视线引向那十几个混混,他们正围着一个小丫头,就站在江边。
“江边太危险了,叫他们离开。”义湛只当他们玩耍,如此嘱咐。小兵们喏喏,遂不管了。
有人伸手摸她的下巴,“长得还不错嘛,怎么不说话呀?”
千屿拂下那只手。又有两只手摸上自己的脸,“放开!不要碰我!”
“哎,不要这样嘛,哥哥们好心跟你玩玩。”一人捉她的腿,一人抱起她的腰,还有一个抓住自己胳膊。千屿翻身挣扎,又有人圈了上来。
“流氓!放开我!”抻手弹脚,咬起离嘴边最近的胳膊,使劲推开。腰上那只手很紧,她只好弯折右手,使劲蹬开后面的人。
一拨人晃来晃去,有一人掉进了江,还有一人险些掉下去。一阵呼救声,千屿被猛地掼摔下去。
“死丫头!你还跑?”
空气湿漉漉的,她感到害怕,或许还有几分恐惧,她不能离开平海城,她不能没有婉儿娘。
一口气跑进城门,一路往王城狂奔,跑到身后没人,跑到两腿酸软,在残影楼前摔了跤。
逃命的时候,不能停。爬起来,继续往前跑。有一人直直挡在她面前,没有躲开。
他没有穿鞋,衣服也短了一截,露出光滑的小腿,大概很高,她仰起头,才看见他的脸。
一张眉清目秀的脸。
“遇到你之后,一切都变了。”
无相垂眸,“你觉得惋惜?”
“我不该救你。真的,不该救你。”千屿慢慢走近他,触摸到他肚子上的伤口,深深按住,“这里,就应该让它烂掉,我竟然好心给你疗伤,给你医治。”
无相握住她的手,嘴唇颤抖。他看着她的脸,那双眼睛,深邃透明,多么像母亲。
她踮起脚,贴近他耳边,“无相,你应该去死。”说完这句话,推开他,继续往前走。
他紧跟着她,大喊,“我知道你是羿族人!”
“你是唯一能挽救瀚海城的羿族人!”
两大声吼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羿族人?不是已经灭亡了吗?
千屿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情,一万束目光刺在身上,有怀疑,有冷漠,还有许多的惊奇。
“我不是羿族人!我也不能挽救瀚海城!”
无相紧紧跟上来,“那你要去哪里?进宫吗?回到南洲身边?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利用你?”
像是宣告,“南洲不是那种人!他不会那么做!”
无相冷笑,“都说二王子喜欢娈童,他大了你整整十岁!”
“你还是个孩子!”
千屿羞愧难当,没有回头。
“王子为什么要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他留你何用?”
“你身为羿族人,为什么不去瀚海城驱走赤朦?二王子又为什么留着你?是私心吗?”
无相一步步逼近,直至握住她的胳膊,“连自己的父母和兄弟都没法保护,你自己算什么东西?”
她以为无相是在说婉儿和大哥,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话刚说完,人就晕过去了。无相背起她,转身就消失不见。看热闹的人们还没摸着头脑,只当是吵架。什么羿族人,又是个大骗子。
白日的巡防结束,南洲心里乱糟糟的,走到寝殿门口,又想起来该去城门巡防,迟迟不进去,站在院子外踟蹰怔仲。
父王知道姑姑回来了吗?
他一定知道。
会处死姑姑吗?
也许,会。
你会不会后悔杀了姑姑的儿子?
会不会后悔?
自千屿昨晚离开,小蝶就忐忑不安,南洲也一天一夜没有回来。王城一定很乱,赤朦袭城的消息四处蔓延,宫人似乎越来越少,自己伤势未愈,不能随哥哥们返回瀚海,一想到父母或已罹祸,思绪便陷入长久的沉悼。
领事在外报王子回宫。小蝶撑起身子,见一身戎甲的南洲阔步进来,他没有歇息,眼角耷拉,睫毛遮住了眼珠。
环视一周,南洲问她,“屿儿呢?”
小蝶纳罕,“她跟你出去了呀。”
“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小蝶将昨晚的情形告诉他,见南洲神色不安,安慰道,“可能只是出去玩了。”
南洲摆手,“这丫头!我得出去找找!”
刚出门,就见澜漪匆匆而来,他正疑惑澜漪明明昨日离城,两相顾盼,便知俱为屿儿失踪一事而来。
澜漪已派人寻了一夜,暂时没有消息。南洲听完澜漪的话,尽量让自己冷静,在他行刑杀掉郭家兄弟的时候,千屿就在刑场附近。
也就是说,从头至尾,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澜漪见他神色呆滞,拍拍他肩膊,“她只是个孩子,不会懂太多。你好好安慰她就行了。”
两人匆匆出了宫,只见大街上人声喧哗,四列队伍出来开道,乐青远远地打马过来,见到南洲后就叫他去南城港口,说是有外国使节莅临。
“二王子,请随末将来。”
寻千屿一事,只能交待给澜漪了。
南城门临岸,三艘黑色巨轮停泊着。旗帜高高飞扬,上书一串水滴。一望即知,莲珠岛国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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