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在日历里

      灯光明晃晃，有些刺眼。未加软化，直直地垂落在老唐夫妇正翻看的日历上。日历不同于市面上买来的，各页的形状、颜色不一，这可是夫妇俩自制的。掺杂着过去与现在，甚至是未来，千金难买的女儿成长历呢。
    此时，他们看的是2002年7月5日的，旁边有黑色笔的批注:妍妍12岁了，今天我家妍妍宝贝小学毕业了呢，毕业典礼结束后，班主任还夸她“既聪明还好学，是个好苗子”，可把我和她爸美的，全家出去吃饭庆祝了呢……眼里落满了花，心中尽是芬芳。
    “老唐，你还记得妍妍她们班主任吗？”妻子看着日历说。
      老唐迟疑了一会，回答说“你是说那个脸圆圆，戴着黑色眼镜的?”
      妻子瞟了一眼老唐“瞧你这记性，是那个身材高挑，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刚毕业不久的小秦老师啊。”
      老唐似恍然大悟，然后连声应道“是是是，我想起来了，是她，秦老师。妍妍的班主任。没法子，小唐子都变老唐子了。老婆大人记性可真好，都十多年前的事情啦，还记得那么清楚。”
      老唐边说边搂过妻子，妻子顺势倒在老唐怀里。回忆旧时光的两个人眼里落满了花，心中尽是芬芳。妻子想起了什么未完成的事情，拽了拽老唐。
      “老唐，你去给我撕一张3月30日的日历嘛，那可是妍妍生命中的大日子。”诗妍妈说，语气里满满。老唐的神色有些慌乱，不过很快便被笑容遮掩，他手轻抚妻子肩头，似是保证，又似是安慰。然后站起身来，笑着说:“老婆大人，小人得令，即刻为你办妥。”诗妍妈拍着抚上肩头的手，瞋道:“那么大年纪了，还没个正形，女儿女婿可得笑话你呢。”老唐很快撕来日历交给妻子，又紧贴妻子坐下，耐心的听她的絮絮叨叨。
      “老唐，你看墙上的婚纱照，秦铭这孩子和咱们妍妍多般配呀，亲家对咱们妍妍又好，就如亲闺女一般，我这当妈的打心眼里高兴。”诗妍妈指着墙对老唐说，老唐顺着妻子指的方向看过去，认真的样子，似乎要在空空荡荡的墙上看出婚纱照来。他附和妻子说:“可不，多般配，就像当年的我们。”他的声音有些发涩，颤颤的，趁着妻子不注意，他扭过头去，赶忙用袖子擦了眼中的泪。他们继续讨论明天的婚礼，夜渐渐深了，诗妍妈睡着了，嘴角充盈着笑意，看得出她对女儿婚事很满意。确切的说，从女儿8岁以后，她就对女儿的成长心满意足。老唐看着熟睡的妻子，只能捂着嘴，任泪水肆虐。他弯下腰，打算将妻子抱回卧室，泪水滑落至妻子的嘴角，打湿了睡梦里的幸福。
      阳光，轻悄悄地走进客厅，电视开着，播放着市里的新闻。诗妍妈问:“老唐，妍妍不是今天结婚吗?这孩子怎么这时候还没起来，我得去叫叫她，可不能耽误了。”  诗妍妈边说边去推房间的门，使出了好大的力气，却没有推开。“哎，这孩子怎么还把门锁上了，妍妍，宝贝儿，开门，起床啦。”
      老唐皱下眉头，随即搂过妻子，将她拉到沙发上，笑着说:“我说诗妍妈，你是不是傻了，妍妍不是昨天结的婚吗？在喜缘酒店，妍妍穿着婚纱，天仙似的，我亲手将她交给秦铭，我还讲话了呢。”
      诗妍妈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一定是因幸福而昏了头脑，那妍妍和秦铭这会去度蜜月了吧。”
      老唐说:“可不是，地点还是你提议的呢。老婆，要不咱们也去一次呗，妍妍长大了，已经找到幸福，我们也该休息休息，过过二人世界。
    "诗妍妈娇笑道:“好啊，我们去荷兰，刚结婚那会我就想去了，但那会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这么些年，我一直想去呢。”
      老唐搂着妻子，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宠溺:“好，这些年辛苦老婆大人啦，全凭老婆大人作主，小唐子鞍前马后，乐意效劳。”三十年的夫妻，看着对方，眼里满满都是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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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有声音介入两人之间，来自电视中的新闻联播:“犯下11起命案，潜逃二十年，曾让我市人民不敢出门的杀人恶魔陈千于今日判决，我市人民法院做出判决，判处陈千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没收全部财产。市民朋友们，正义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老唐连忙捂着妻子的耳朵，不让她听这些，可惜太迟，一字一句均落入妻子的耳朵。
      诗妍妈面无血色，凄惶的样子让人心疼，她大叫:“我的妍妍没有死，她没有被皮带勒死。往事像冲破堤坝的大潮涌来，她被淹没，连带着老唐一起，没有人能救他们。
      那是1998年7月30日下午6点，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可妍妍没有像往常一样跑过来迎接她，想着妍妍可能睡着，一天没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她决定去卧室看看，妍妍不在床上。真奇怪，妍妍一般都在自己房间啊，她叫了好久，可没有回答。她发现小床过分凌乱，妍妍一向爱干净整洁，床怎么那么乱。她试图拉平床单，却发现了血，她心下一惊，忽然发现木质地板上干涸的血迹，血迹顺着地板扩张到衣柜。她打开衣柜门，却发现女儿下身赤裸，阴部撕裂，颈部系有皮带，她是被一根黑色的皮带活活勒死的。这不是她的妍妍，她的妍妍是坐在老唐自行车后座背乘法口诀的小女孩儿，是给她背“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小女孩，衣柜里惨死的女孩不是她的妍妍，不是，她的妍妍昨天结婚了，去度蜜月了。”她试图按下回忆的闸门，阻止回忆倾泄，可是一切徒劳，她依旧溺亡在回忆里。老唐也永远不会忘记:“刚结束工作的他正带着给妻女的礼物往家赶时，给妻子的是漂亮的裙子，给女儿的是蝴蝶发卡。还未走进小区，他便听到警车声与救护车声，小区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担架上是晕厥的妻子，白布小小的一团，是惨死的女儿。“爸爸，你回来的时候要给我买对蝴蝶发卡，我要粉色的呢，爸爸出门要好好照顾自己。妍妍会乖乖的。”
      "好，爸爸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给你买，妍妍要乖乖在家等爸爸回来呀"他蹲下抱住送他到门口的女儿
    那是老唐出差前和女儿的对话，他没想到，女儿再也不会等她回家。蝴蝶发卡还在手上，可女儿破破碎碎，躺在新闻头版头条里……
      诗妍妈晕在往事里，老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嚎啕大哭，二十年了，他们没有搬家，也没有忘记妍妍。女儿的房门被钉死，再也不会打开，正如妍妍再也不会回来一样。凶手被判死刑，可世上再没有了妍妍。


    夜来了，灯光下，诗妍妈醒来,忙唤老唐:“老唐，给我撕一张3月30日的日历嘛，明天可是妍妍的大日子，我要好好记下来呢”老唐眼睛红红，忙答应:“得令，老婆大人，小唐子马上去办妥。”老唐撕下新买日历的3月30日，递给诗妍妈，诗妍妈写上:2018年，3月30日，妍妍28岁了，找到生命中的幸福，嫁给秦铭，我和她爸可放心了。”写完这张，她紧紧地搂着日历本，里面记载的才是她的妍妍该有的一生: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爱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