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冬天,我接到她离世的噩耗。那天是小年,红色的门联和铅灰色的阴天,不知怎么就扎了我的眼。眼底传来的刺痛和冬风冰冷的触感交织着,一下一下抨击心脏。
我以前也写过很多文字来记这件事情。但是都是因为要写作文,让我有了一种为了应付作业而写的不庄重的歉疚感。自己真情实感的爆发是火热的,而写在作文里,目的是为了迎合它的中心主旨而产生的思想感情是冰冷的。
一转眼小姨已经走了四年了。我从六年级的小学生变成了初中生,又从初中生变成了高中生。四年了,每年春天草木依旧恣意生长,早餐店依旧冒着包子馒头的香气,小区里蹬着三轮车卖土鸡蛋的大姐依旧喊着掺杂方言的叫卖声。似乎一切都没变,只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了一个与我而言特别重要的人。
2018年夏天——中考考完的这个暑假,我回了一趟舅舅家。因为前面准备中考的缘故,我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到姥姥姥爷和舅舅舅妈他们了,但是我却有两年没去见过小姨了。
小姨并没有葬在舅舅所在的城市,而是葬在了小姨夫那边的县城。她的墓地是当地一个村的村公墓。在我看来,荒凉而破败,纸钱焚烧后的灰烬时不时在眼前悠悠而过,黄土地上的野草随着风的方向无力地也把头给掰过去。那时候来这里选墓地,我刚刚失去小姨,还沉浸在悲痛和不可置信中,又看见她以后就要待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心脏好像就被老鹰的利爪狠狠攫住。
她走的那个寒假,我有了记日记的习惯。每天的日记围绕着这件事情,讲自己是多么多么难受。可是后来我发现,以我的文辞粗浅,这种难受郁结的感觉,用文字真的无法描述。我曾在日记里写:“小姨说,以后我每年生日都要送我一个手工娃娃当礼物。她知道我喜欢这些东西,可是除了她,还有谁会愿意送我这些我喜欢却无用的娃娃呢...”读到这里,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我记得那年生日的时候拿到手工娃娃心里的欣喜若狂,但是也就在她许下这个承诺不久之后,我的生日礼物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手工娃娃。
在小姨下葬的时候,我感觉就像鼻子里呛了一大口醋,酸的不行。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一滴一滴砸碎在墓地粗糙的水泥地面。那时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姥姥这么撕心裂肺地哭。姥姥带我带到三岁,包括之后的日子里,我从没见过她哭。她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很强势的人,嘴皮子比谁都溜。姥姥是老家医院的药房医生,她能一边给病人拿药一边听我扯东扯西,要是哪个小孩子欺负我了她气得不行,跟别人理论她永远占上风。姥姥做饭很有一手,我每次饿的时候都会回想起两三岁的时候每天晚上喝的红豆粥,口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味。但是在葬礼上,从前那个强势的她不见了,这个泪流不止的她,让我看见了岁月给她的道道伤痕。
那年的寒假——即使到了春节——气氛仍然很沉闷。似乎也就是那个时候,在目睹了亲人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之后,我发现其实成长并不是抽象的概念,当从前照顾你的人需要你来照顾了,那就是长大了吧。
在这四年里,每当夜幕降临,或者是大雨倾盆时,我总是想着在那个凄凉墓园的小姨:天这么黑,她会害怕吗;旁边的都是不认识的人,会感觉孤独吗;下暴雨了,她会觉得冷吗…我也会盯着她再也不会亮起的QQ头像一看就是很久,心里甚至还会幻想这个头像会不会有一刻突然亮起来,这个QQ号会不会给我发一条消息,告诉我她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好不好。
有一天晚上做梦,梦见我站在病房门口,我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小姨在病房里。她坐在床上,头发也没有因为化疗而剃掉,脸色也不苍白。我几乎是欣喜若狂地冲进去,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小姨你终于回来了”。我看见她哈哈大笑起来,说她什么时候走过。我还看见姥姥姥爷舅舅舅妈和妈妈不知什么时候都走了进来,他们脸上都是笑容。病房很白,我第一次觉得白色也那么好看。
然后我的梦醒了。心脏还在怦怦地跳动,喜悦仍充斥着我的大脑。直到我看见窗帘缝隙里熹微的晨光慢慢透进来。我发现那是个梦,非常逼真的梦。怅然失落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地涌来,我睁着眼睛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默默地滑了下去。
后来的两年,我没怎么去想小姨,也再没梦见过她。一来是因为中考升学压力大,二来也是我并不愿意去想。那似乎成了我心里的一块禁区,我只想让它安静地永远深藏在我心里,不想让它总是复苏过来刺激我的情绪。说实话,我今年暑假其实并不想去墓地看她,因为每一次去看她,我都要再回忆起那种黑暗而无望的感觉,都要再听见姥姥号啕的哭喊。也就是这时,我才理解到史铁生在写《合欢树》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了。睹物思人,见景生情才是我最抗拒的东西。心底的悲痛再次被挖掘出来,一遍一遍反复发作。更何况这种悲痛,就算过了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褪去一星半点。它更像陈年老酒,时间增长,酒亦增香。
小姨夫是重点高中的老师。我从小到大,他对我一直非常好。而我在小姨仍未过世的时候,也许是年纪小不懂事,就是不怎么愿意跟他玩,常常对他冷言冷语。以至于我现在长大以后回想以前,发现自己真的太不懂事了。小姨和小姨夫一直没有孩子,小姨夫可能就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今年暑假回去,小姨夫来高铁站接站,开车把我们送到舅舅家。他还带我去吃土家菜,去看波涛起伏的巢湖,送给我他亲手刻的印章。可能他不久之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的关心将会更多的放在他的孩子身上。但是我觉得已经够了,我曾经拥有过这么多关爱,虽然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要好好珍惜。然而现在回想起来,这些珍贵的东西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它们已经随风而去、不再复返,当再回首时,早已经成为过去式,再怎么追赶都不会回来了。人总是失去了什么才会懂得去珍惜。
小姨夫一直到去年才去找了一个新妻子。这个阿姨是小姨夫那个高中的语文老师,身上有一种语文老师特有的温润如玉,说话也温声软语,似乎让人回想起千年前油灯下古卷散发的淡然书香气息。阿姨人很好,我也为小姨夫能有人一起携手共看余生朝晖夕阴而感到高兴。但心头仍然有挥之不去的惆怅和失落。
小姨,我中考没有失利,我超了第一志愿的分数线,你放心吧。
小姨,我有好好学习,我有听老师的话,我比以前用功读书了。
小姨,我长高了,我已经和姥姥一样高了,等我高中三年以后,说不定能比老妈还高呢。
小姨,我琵琶已经考完九级了,十级本来想这个暑假考的,但是真的没时间,暑假塞满了补习班,我高考结束以后一定会考出十级的。
小姨,等下一次再见,我要跟你讲很多很多的事情,有心酸的,有快乐的,你千万要耐心,要听完,因为那些都是承载岁月的春夏秋冬。
小姨,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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