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一辈子也没能成为一名医生,但是他却给我做了一台外科手术。
说起那台外科手术,可真是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你要说惊险,那可真是惊险,你要说刺激,现在想想我还觉得疼呢。不知道老爸怎么敢,要放现在我还告他虐待自己闺女呢。
老爸年轻时候那可真是牛人,虽然是木匠,但是会给牛鼻子穿环、骟羊。附近村子谁不知道他的名字啊,就连我们这些小孩子都怕他,尤其是他亮起尖尖的工具,猛一下就把高大肥壮的牛鼻子给穿透了,淋淋漓漓的血滴下来,惊得我们这些放学回来的娃,捂着鼻子四处逃散,生怕跑慢了会跟那可怜的牛一样下场。因为他排行老四,所以一门子的人大家都叫他四叔。那些调皮的男孩子,成群结队下水嬉戏,无论家人怎么叫都叫不上来,但是老爸一出场,那群娃子一个慌得光着屁股逃跑。
都说爸爸重女轻男,对我格外好。其实我觉得是因为我比较听话,从小就懂事,放学回家不是做饭,就是割草,早早地就帮助家里做活儿,而且还喜欢学习,成绩也比较好,属于“别人家”的小孩,所以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挨过打。
记忆中挨打三次,一次是因为六七岁的时候偷摘邻居家的西瓜,如果光摘大的吃也没啥,连小瓜蛋子也没放过,邻居家老头闹个没完,赔完了人家的瓜,我们还挨了顿打。那顿打让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另一次是几个女孩闹矛盾,非说我在里面挑拨离间,邻家婶子在我家闹,气得老爸揍我。其实他压根不相信不怎么合群的我,回家不是干活就是写作业的我,会有闲工夫跟她们几个一起说瞎话,并且挑拨是非。
我虽然乖巧听话,但我胆小,害怕打针。医生来村里给我们打防疫,爸爸害怕我们不去就骗我们去村长家给他买烟。我们几个跟着妈妈一起去村长家,其实我有疑问:“村长家的小卖部靠近卫生院,根本不在村子里面,去买烟怎么去家里呢?再说买烟也用不了我们都跟着去吧……”去了一看,满屋子里的人,白大褂医生抓着哭泣挣扎的娃,拿着针扎在孩子高高撸起的胳膊上。我看势不妙,就溜走了,无论妈妈在后面怎么喊,就是不回头。妈妈一个人毕竟抓不住我们三个,我回家之后,爸爸以为我已经打过防疫了,也就没有说什么,但等妈妈怒气冲冲地回到家,一个劲儿告我的状,老爸的脸色阴沉得跟天上的黑云一样,巨大的身高差,逼得我无处可逃,于是一顿揍没跑,最终也没逃脱打防疫的命运。那是挨揍最狠的一次,当然现在我家娃打防疫哭闹的时候,我也想揍他,只是最终没下手。
说这么久还没有说到老爸怎么为我做手术的呢。七八岁的时候,我也喜欢光着脚到处跑,那次在门外跑来跑去的时候,突然脚底传来剧痛,我一看原来踩到棉花壳上了,晒干的棉花壳的尖很锋利,小孩的皮肉又嫩,整个扎进去了,我想拔掉外面的壳,没留意尖断到里面了。但是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要采取措施,更没有消毒。害怕妈妈喋喋不休地唠叨,也不敢吱声。就这样过了几天,脚不但没好,却越来越疼了。我脱掉鞋子一看,被扎的那一片红肿起来,隐隐冒着脓水。每天走路都踮着脚尖,终于被发现了。经过一顿审讯,终于弄明白了我踮脚走路的缘由。
老爸就开始给我动手术了。他把自己原来的工具刀拿出来,换上锋利的刀片,然后在油灯上烤烤,用他钳子一样的大手抓住我,让我平躺在他腿上,用强健的腿夹住弱小的我,抬起我那个受伤的脚。当他那把刀子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我脑海闪现出鲜血淋淋的牛,咩咩叫的羊,想起堂姐骂他“牛鼻子四叔”,心里紧张得不行,哭闹都无用,最终刀子还是花开了皮肉。我看不到他动刀子,只知道我好疼好疼,疼得都快死了,那一刻我无比怨恨他,觉得他一点儿都不疼我,哪有这样的爹啊,自己就去剜闺女的肉。不过这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儿,至少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儿,他很快就剜出了那个害我不能走路的棉壳尖,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寸长,却让我饱受几天的折磨。终于把那害人的尖儿剜出来了,这样就不用疼了,我刚一放松,没想到随着他一个动作,脚底一湿,剧痛随之而来。原来他给我倒了一瓶盖子白酒,那刺鼻的酒味儿,就这样烧着我的脚,那脚底的伤口,经酒的刺激,简直疼到家了。我不敢捶打他,单脚跳起来,满脸都是水,分不清楚是泪还是汗。
又过了几天,我好了。脚上的肉也愈合了,不像以往割草做饭,被镰刀割伤,被刀切到,手上都留有痕迹,但是被他剜过的脚心,竟然连一丝痕迹都没有。前几年提到这件事儿,他还得意地说自己给我做了一台外科手术,他要是能当医生的话,绝对是个优秀的医生,能成为一把刀。估计这做法,让我老公知道,肯定说他太大胆了,当时也不害怕给我整出个破伤风。虽然我认为他当时的做法有些冒险,但是我还是挺认同他的话,若是他当医生的话,确实会是一个合格的医生,能拿出手术刀。他做什么都做得挺好的,虽然这一辈子他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是千千万万劳苦大众中的一员。
他不但对我狠,对自己更狠。我小时,他当木匠,大拇指被电锯从中间锯成两半,他一声没吭。元旦前夕,表姐家盖房子,他去帮忙,结果大拇指又受伤,整个拇指快被拦腰斩断了,他竟然又没有吭,大冬天,衣服都汗湿了,他还是一声都没吭,还责怪自己忙没帮上,倒是让表姐一家着急了。
也许是他身上的狠劲儿吧,我也得到了遗传,上大学的时候我脚上长了一个鸡眼,我先用足光粉泡泡,但是感觉没多大用处,于是自己就拿着刀把脚底的鸡眼剜掉了,面不改色地,用棉签蘸着碘伏涂抹,甚至没感觉疼,因为我这一操作,我脚上的鸡眼彻底根除了,不像妈妈,反反复复,鸡眼越长越大,走路也不敢走,长时间翘着脚走路,结果脚都变形了。有时候人确实需要狠一点。
这么多年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他当时就不担心吗?但是我想他知道,因为他虽只是农民,却并非短视,我们小的时候,他经常在医院做工,当时卫生院的床头柜都是他的作品。那个时候家穷,但是我们几个该打的防疫从来没少过,乙肝疫苗我们几岁的时候就大打了,都是他在医院学到的,但村里有人因为钱不大打,有人因为目光短浅不打,我们被逼着打,想到我们身上的永久抗体,还是无比感谢老爸呢。
现在想想,无论是老弟还是我,我们身上都多少带着他的影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