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两种不同的人。
爸爸,你不要欺负妈妈,我不要你们离婚……"
她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医院的白色铝扣板天花板,天花板上布着u形大小的窗帘轨道,周围是蛋黄的窗帘,中间的长方形白灯亮着明晃晃的光。
"醒了!醒了!"
爸爸推着眼镜,急匆匆的走到她面前,满脸担心的握着她的手。
"你觉得怎么样?"
"没事"她回答的声音太小了,她看到爸爸把耳朵贴到她嘴边才终于听见。
"还记得你是怎么受得伤吗?"
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于是,她扎挣着想要坐起来,扬了扬手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力气。
爸爸见她着急,又紧了紧她的手说:"你妈回家给你煮汤去了,你刚醒,医生说要缓两天才能吃饭。"说着走到她的脚头用劲把她的床头转高起来。
她用圆咕咙咚的眼珠盯了当下语调如此温柔的爸爸好久,实在无法把现在的爸爸和刚才一脚把妈妈踹得躺在地上起不来的爸爸划上等号。
她隐约记得,爸爸妈妈第一次吵架的时候,是她小学二年级。
当时妈妈正在厨房做饭,爸爸在妈妈的强制要求下在旁边帮妈妈打下手,远远得,我听见水龙头流水的声音,和妈妈拿刀切菜"咚咚一"的声音。
就在这时,妹妺应该是拿着她的旧文具盒跑到了他们面前:"妈,可以给我买个新的吗?你看,这儿都坏了,还有这儿,都扣不上了……"
爸爸见状,慷慨的说:"买买买,当然买,爸爸明天就带你去买。"
一旁的妈妈停下切菜的手:"买买买,一天到晚买买买,咱家里有多少钱?你那不是还能用你买什么买?"
"干嘛着孩子不高兴,我一个月才回来几天?"
"就你大方,回头我这当妈的都成恶魔了!"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哎呀,我开玩笑的,我不要了还不行吗?你们别……"
"什么你开玩笑的……"
她慢悠悠的从自己卧室走到厨房时,一个人扒着门框站定,后来很久她都记得,他们俩一个人拿着擀面杖站在水龙头旁边,一个人手里高高举着菜刀,两个人对着对方怒目而视,爸爸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妹妹见形势实在拉不住,所幸跑了出来,对着站在门口的她小声的说了一句:″真不是故意的……"于是她和妹妹就一起默默的远离了战场。
然后她们就听见厨房各种锅碗瓢盆被打乱砸碎的乒乒乓乓声,声音越来越大,持续了很久很久……
她记起了这一次她们是怎么吵架的。
她记得自已刚刚结束的专业课考试,和自己隔一个走廊的前座那个高大清瘦平时不怎么说话的男生拥有着一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红黄蓝三色橡皮。
她看了半天,再三确定这块橡皮和自己不久前弄丢的那块是相同的。
于是她很自然的举手:"老师他拿我橡皮……"
后来她理所当然的被老师骂了一顿,于是很委屈的回家,于是,同样的事情发生了。
爸爸给她买了新的与从前那块毫无二致的橡皮,她兴奋的拿回家,妈妈当然又嫌浪费钱,又学着老师的样子教育了她一番:"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自己的再破再旧也是自己的,拿人的东西,会亏心的……"
"一块橡皮至于吗?孩子才多大……"
"……"
她记得当时他们越吵越凶,穿着白底儿碎花的加绒睡衣的妈妈被爸爸一脚踹翻,仰躺在木地板上,闭着眼睛流泪,厨房的蒸锅里面条还没好,煮着白面稀饭的锅子还冒着白烟。
妈妈越哭越伤心,她不知所措的几次想去扯妈妈的胳膊把她拽起来,可她力气太小根本拽不动,只好一边哭,一边做着无用功,一边反复的说:"妈,你怎么了?你快起来……你快起来啊……"
"真不知道我找你干什么,我又不是不会挣钱和谁不能过!"
"你什么意思?!"
"我和你结婚只有一个要求不挨打,你刚才干了什么?"
"我打了,你要怎么样吧!"
"离婚!"
"我还怕你了离就离!"
妈妈说着就来了精神,用手抺了把眼泪翻身起来,去了他们的主卧室,一通翻箱倒柜。
不多时爸爸也冲了进去,听声音他们好像在抢夺什么:
"你松手!"
"你放开!"
"你闹够了没有?孩子还在家呢!"
她坐在外面白底黑线的单人沙发里,无声的呜咽着。
她们吵了很久,时间过的很慢。
又过了一会儿子,她看见妈妈换了件纯白的毛绒大衣,赤着两只脚从屋里气呼呼的出来,把两个皱巴巴的红本子使劲扔在沙发的扶手上。
"你说吧还过不过!"
"不过了!我找谁不比你好!"
"你给我滚蛋!"
然后,她就听见家里的蓝色防盗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于是,妈妈的哭声更大了……
她默默的走到饮水机前,给妈妈倒了杯水,然后又坐回沙发里,看了自己手边两本红彤彤的结婚证好几眼,见妈妈的眼神并没有看向这边,却还在一个人静静的哭。
她轻轻的拿起两本结婚证,偷偷的把他们藏在了自己书桌抽屉的最里面,然后她走进厨房,关掉快要烧干的炉子上的火,盖上了锅盖。
妈妈还在哭,哭得她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她洗好了抺布,擦起角落里积了不知道多久的灰尘……
正想着这些时,病房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靛青色长裙配白色短外套的长发飘飘的女孩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大篮子苹果。
"优优爸爸,实在对不起,我们家小栩太淘气了,来,小栩,快点给姐姐道歉。"
"不……不……"
爸爸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打断她,她就见一个矮矮的,小小的,咖色皮肤苹果脸,两侧垂着两个三股辫,身上穿和她放在椅背上一样的深蓝色白边校服,脚上的白球鞋是她心心念念的限量款。
她见过这个女孩,在妈妈带她去大卖场的时候,她和爸爸一起在逛安踏的鞋店。
当时小女孩站在满是旅游鞋的白色架子前大声嚎啕,一个穿着时尚身材苗条的女子神情严肃的站在旁边,嘴巴里像在说着什么,另一边的爸爸用手轻轻的抚过女孩的脸帮她擦去泪水,就像曾经无数次对自己一样。
她突然有一种很可怕的想法,他们好像一家三口啊……
她一直安慰自己看错了,毕竟那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毕竟爸爸经常一吵架就离家出走,毕竟在那之前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爸爸了。
"姐姐,对不起……"小女孩的声音低到几乎不能闻。
看得出来小女孩很愧疚,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她用一种说不出来的眼神盯了小女孩好一会儿,又盯了爸爸好一会儿,他还是笑得那么好看,温柔……
"没关系"。她把唇向上勾了勾。
她不想多想,毕竟她是想相信爸爸的。
"她俩平时关系不错的,这次就是小栩没注意才让优优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你们放心,孩子不管什么,医药费我们包了……"她们说着,见她清醒,又嘱咐了好好休息便折身要离开。
"对了,优优爸爸。"说着对爸爸说:"刚刚我把她鞋子的钱打给你了,实在不好意思,那天我没带现金手机钱又不够,这孩子太不懂事了见啥要啥,所以……让你看笑话了……"
女孩子的妈妈难为情的鞠了个躬说。
当下把爸爸也弄不好意思了,拍了下女孩的肩膀说:"没事儿,小孩子嘛……"
说完就要走,当头碰见妈妈,自然又是一阵道歉鞠躬,好半天才消失在她视线里。
她佯装生气,暼了爸爸一眼:"为什么不给我买先给我同学买?"
"你腿摔成这样了还要要哦?"
"嗯哼?"
她和你是同学,她妈妈是我和你妈的前同事,以前关系就不错的,你也知道……"
"你们在聊什么啊,哎呀!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我说了多少遍走路要看路,我就叫你小心一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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