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看好多人都在晒麦收,忽然发现,时间忽忽悠悠的,我都七年没有种小麦了。七年,怎么觉得就是一回头的时间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买买买,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不常去地里,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不再在太阳底下流汗,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脸和胳膊不再被晒成小麦色?
我们小时候人家城里孩子放暑假和寒假,我们农村孩子放麦收假和大秋假和寒假。多一个假期,要帮家里做许多活。
我是十二岁跟爸妈和哥哥姐姐去地里的。先熟悉自家的地,大方地在村东面的导航台(附近有个军用飞机场),四亩半,最大的一块地,所以就叫大方地。略小块的叫五队,一直都有生产队嘛,这块地挨着五队,就懒得起名字了,直接叫五队。还有块地叫鸡儿食,小且不规整,许多的小浆石,这石头可以用来在地上画印子,我们都拿来练字或者做数学题,这种地只能种豆类等零碎的庄稼。再有就是河套了,一块洼地,随意种。自留地自是不包括在这些里面,是打小便知道的。
然后熟悉使用各种家什,平铁锨、尖铁锨的自不必说了,锄头、铁耙、耙子、镐、pie子(我家口头语,类似于锄头)、叉、镰刀等等。还有钊镰(zhǎo镰),也是镰刀一种吧,月牙形,刀身宽而短,套在手上掐谷穗用的。拐子,这个我使用的比较少,因为专门用来拔棉花秸用的,记得是中间有一根弯铁丝的细铁棍。
一年多的时间,各种家什就都会用了。
我吧,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对做苦力的活天生敏感是一点就透,不点也透。十八般兵器拿起来就上手。就说铁耙,铁耙在农用家具里是相当不好使的一种了,我耧的地,平展细腻均匀。咳咳!说自己就这点儿不好,爸妈的教导要牢记: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我觉得这种打开方式是不正确的,因为不能大大方方夸自己。呵呵!
十四岁那年和爸妈哥姐姐去地里拔麦子。早上起两点的早,洗把脸精神精神,带上饼和鸡蛋、一点盐和一暖壶开水。这些都是妈刚做好的。
还没出门,弟弟醒了,刚十岁的小家伙一骨碌爬起来死活要跟着。没办法带着吧。一家人顶着星星出门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起五更爬半夜吧。
你说这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清,假如进错了地头会是什么效果?
看这里看这里!那一大家人起个大早吭吭哧哧的干一大早上,好几个小时,等天朦朦胧胧能勉强看清楚的时候忽然吃惊的发现,他们站在别人家的地里!给人家拔麦子快拔一半啦……这凌乱的心哪!
到了地头,一人拔一行麦子,一畦地三行,一共五畦,六个人(小萝卜头弟弟也煞有其事的要干活)站满两畦。开始是齐头并进的,只见人影晃动,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前后左右中。爸爸远远的超出了我们,哥第二,妈在我前面,我比姐姐前一步。倔强的小正太最后,小手一小把一小把一声不吭的还挺认真。
暗暗加把劲儿赶上前面的哥,保持和哥持平。
能追上哥,却永远追不上爸爸。因为爸爸有一绝技,他可以一直弯腰拔麦子,一把一把叠加在腋窝下夹着,够一捆了,一只手抓一把麦穗三绕两绕的打成结扣顺手就把麦头捆好放地上再开始拔麦子。中间没有间歇没有停顿。
我们呢,都是先拔一把麦子,打成结放地上,再转身去拔麦子,一大把放下一大把了放下,等够一捆了,再弯腰捆成捆,推一边去,再开始拔。这一起一伏一停一顿之间,距离早已拉开,一个麦头不显,十个呢,多个呢,一直呢?所以说追不上。只能望其项背。圣人有云:不服不行啊!
我一直想学爸爸这一手。但是我不知道人是不是都这样,有时候让你聪明绝顶,另一方面又让你愚钝的可怕。按说我学东西挺快的,但是这个却是学不会。不管爸爸怎么认真细致的放慢动作告诉我,我就一擀面杖吹火,榆木疙瘩脑袋,转不过弯。明明看的很清楚,可是看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任凭我手怎么学爸爸打那个结扣,左绕右绕绕来绕去手一松还是散了。不甘心,再来,手一松,散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几个,手一松,嘿嘿!都散了……更让我无语泪花流的是,白花花的麦穗掉了一地……不堪回首啊……
当然啦,绝技之所以称为绝技,必是有一定难度的,不然不就谁都会了,谈什么差距。假如谁都会了而我不会,那那我不就不是个普通人啦!不可以。而身怀绝技的人都是傲里夺尊横扫半边天睥睨所在的。所以说每一行每一业不论高低贵贱都是有高手盘踞的,不由得你不服气。不服气?亮剑来战。
天再黑也有亮的时候,地头再长也有到头的时候。等我和哥一鼓作气撂倒最后几把小麦,天已经是到了最黑暗的那一刻,即将破晓。直起腰长舒口气,环顾四周,妈和姐姐远远的还在后面,爸爸却接弟弟接了几个来回了。小家伙倔强的很,一直在坚持,我们怕他在后面害怕,不断的喊他,臭小子却在后面缀着一声不吭。
我和哥往回走,妈和姐姐也回身,爸爸去拿干粮和水。一家人坐在地中间准备吃饭了。手往麦梗里挥几下,草叶上的露珠就把手上的泥冲走了,再用壶里的水冲一下。拿一角饼,把鸡蛋剥了皮放饼中间来回一捻,鸡蛋碎了,撒上点儿盐,就可以吃了,然后喝开水。简简单单的地头饭。但是这种吃鸡蛋的方法我一直持续到现在,非常的香,但是饼要自己烙的,买的又薄又硬还没两层,不好吃。
吃完饭了,天已经麻麻溜溜的亮了,已经可以看见四周的人。人们开始打招呼开玩笑,琼苍底下麦浪之上有了一波一波的喧哗,热闹起来。
然后我和哥另起一行背对背拔,妈和姐姐继续,爸爸和弟弟对接。
妈要早些回家,因为妹妹还在家睡觉呢,要回去看妹妹,还要做饭。妈到地头就带着弟弟回家了。
妈是一大家人里最累的,每天第一个起,照样下地干活,还要带妹妹做饭。我们回家了,吃完饭倒头就睡,妈还要收拾清了等妹妹睡着了才能睡。我是看在眼里的,但是眼皮支撑不住,一磕头一磕头的,妈催我去躺着,头一沾枕头就呼呼呼的不知天南地北了。
都说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是真的吧,有了我和弟弟的加入,麦收进度快了不是一点。两天半的时间大方地和五队全部拔完。
开始往家拉麦子了。小拉车,这个铁皮做的简单农具还是起了很大作用的,那会儿还不是家家都有,太多的人还在用小推车。一小推车和一小拉车的量是没法比的,相差甚远。
哥那时候已经十九岁,一八零的个子,当仁不让的架辕人,肩膀上套根绳子,双手拉车把。弟弟在车把上系根绳子在哥的侧前面拉,我和姐姐在后面推。真是人多力量大啊,把个车装的出棱出厦,一回头,地里空出一大片。四个人一齐用力,人和车一齐跑,疾如闪电快如风,一趟趟一趟趟。去地里的时候我和弟弟是坐在车上的,哥和姐姐拉。
老农人都会说:紧急麦秋,浪荡大秋。是说:麦收要加紧收割晾晒,因为是在这样的节气里,天气不等人,不知道哪片云彩会下雨。麦粒不晾干很快会发芽发霉,一年的收成就泡汤了,你想哭没地方哭去。
活都是紧挨着的,拉回家了就要铡麦头。铡刀是借来的,锋利的大刀片很干脆利落的就把一个捆好的麦头分了家。麦根扔墙外去,我家院墙外面一片大三角空地也是我家院子,麦根都扔那里。麦头要码好,脱粒的时候好拿。那操刀匠是哥毋庸置疑。我们几个小喽啰接麦头的接麦头接麦根的接麦根,走马灯一样跑起来。
下来就是脱粒了。这时候就有外人过来帮忙了。其实我家用不着帮忙的,但是脱粒一般都要找人,邻里邻居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脱粒是很脏的活,到处暴土扬场,尘飞满天,加上机器的响声,很乱的感觉。但是你放心,一切有条不紊。
相对哥在的入麦口是尘土最为肆虐的地方,我在的出粒口还是比较干净的。学着姐姐用一块粉色的头巾系在头上,十四岁的女孩子就变成了大姑娘。拿一把平铁锨一铁锨一铁锨的铲起麦粒再侧身扬出去,土红色土黄色胖胖的麦粒弧形落下,像沙滩上的雨点,一层层越来越厚。麦皮糠飘飘洒洒被风吹出去落在不远处,吹不走的被爸爸用扫帚扫走。那叫淤籽,一般用手在簸箕上来回捻,把皮搓开,再用簸箕簸干净。
一铁锨湿小麦沉不?十铁锨呢?几亩地?笑着告诉你,不沉。因为我已经长大啦。至于后来去燕山上班,做的是聚丙烯聚乙烯颗粒,一编织袋一百斤接满拎起来扔出去,拎起来扔出去,毫不费力,应该也是现在锻炼的结果吧。
晾晒,房顶、院子、路上到处都是一片片正在晾晒的麦子。到了正午,到处都是铁耙、耙子翻搅小麦的声音。这是丰收的曲子,悦心悦耳。
你说你在那儿傻笑什么呢,不知道颗粒归仓啊,要下雨了知不知道?赶紧的!
麦收是要赶紧的。晾晒好了,归置妥当了,才算过完收秋了。
脸和胳膊已经是小麦色。
已经过去好多年,心底里泛黄的记忆,却清晰如昨。记下来有什么用呢,只是恍惚的想起曾经的岁月,也曾有过的肆意飞扬的青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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