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好受

凌寒独自开

      我是顺产生下的女儿。

      生女儿之前，越是临近生产期越是恐惧。那段日子，那些当了妈妈的亲朋们就成了我免费的顾问，顾来顾去，我发现，这个顺字是相对而言的，难产当然是各种凶险：生不下来要剖腹、孩子胎心不好要剖腹、大出血更要争分夺秒地剖腹，就这，有时还免不了一尸两命，而所谓的顺产，不过就是不出意外，大人孩子平安而已，那疼是任谁也躲不掉的。

      询问观察了剖腹和顺产的两类女人，发现凡是顺产的，说起那疼，有肚子疼的、腰疼的，那疼起来的味儿，有的说就象腰断了一样，有的说就象受刮刑一样，有的说象肋骨齐齐折断了一样，总之是疼不欲生。剖腹产的为人母者似乎就看上去云淡风轻一些，也说疼，反应好像没有顺产的那么强烈。

      于是选择，我要剖腹产。

      医师逢子说，来来，我给你检查一下，估摸孩子有多重多大。她卡了一下大致的位置，说，嗨，这个小宝宝么，也就那六斤多的体重，你那么高的个子呢，没事儿的，你看我，比你低了那么多，还生下来个八斤的姑娘呢。也是哈，我瞅瞅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她，寻思，我也不能那么菜啊。医师清清也说，剖腹产到底是手术，对身体的损害毕竟比顺产要大，能自然生产，就不要去剖腹，剖腹有诸多的手术风险，剖了还要打几天的点滴啥的，还要防止肺栓塞，多不自由，顺产后，要不多久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多好！

      嗯，对对，于是我又要选择顺产。

      什么是纠结？就是明明你不懂所要选择的所有选项的过程、后果和风险，偏偏又必须选择，才会听听甲说的对，又想想乙说的也有道理，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纠结来纠结去，自然的进程是不等人的，那个半夜，突然的一阵紧一阵的疼痛来袭，把我抛入顺产的行列。

      说起来那疼，真是不堪回首。坐不下站不住，说不停走生得快，说过一阵子要检查一下宫口开了多少，说坏了要下手去纠正胎位，说要打破了......整整十六个小时，疼死也不过如此吧？看看那些剖腹的，几台手术都做完了，疼了可以用止疼药，真是觉得人家比自己好受许多。

      直到有机会亲眼看到剖腹产那种种让人齿冷牙麻、总想把头扭向一边把眼闭上的经过，才明白，原来，都不好受。

      先是手术前的准备，什么擦洗、备皮、灌肠等，已然让人脱层皮，更别提此后24小时左右不让吃饭喝水，以及对医生告知麻醉的风险、手术后遗症的风险等的恐惧，就从一脚踏进手术室身后那扇门缓缓关上起，你会觉得，仿佛是一下子，你已被整个世界所抛弃，或者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鼓起所有的勇气自己去面对，别无他途。你被固定在手术床上，或者还有一两个男医生在侧，隐私、尊严无处安放，更兼那些泛着冷光的大大小小的器械叮叮当当地响在耳际，时间仿佛都停了，很奇怪的一面吊着点滴一面木木的没有知觉的分裂的感觉。好不容易出来了，不让枕枕头、要插尿管引流管、要不停地打点滴；麻药威力尚存时，你使出全身的力不能挪动一下腿，你难受，麻药劲儿过去了，你又是宫缩疼又是刀口疼，更是难受；为了防止静脉栓塞，又让你提着尿管引流管还有人帮你举着输液瓶，弯着腰痛得呲牙咧嘴地慢慢走。好不容易，这些个管子都拔去了，点滴也不打了，你真是有种1949的狂喜，感觉真是再生了一回，有的人却又因为缝合的肠线不吸收等等问题，在此后的两三年里去医院挑肚皮上鼓出来的脓包里的线头......

      都不好受！

      也有例外，极少的女人不觉得有多疼就生下了孩子，那样的女人，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宇宙吧，才有如此福报。

      懂得了这些，或许你就不会去苛责那个女人，别人不都生了孩子吗，也没你那么娇气；或许你就不会梗着脖子去和自己的娘抬杠，谁让你生了我的；或许你就不会觉得那个女人生儿育女又跟了你姓是多么天经地义，常常挂在嘴边的是哥们儿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或许你就不会觉得自己赚钱养家了不起，急赤白脸地说自己上班累成狗，吃饭打牌应酬也是为了这个家。

      懂得了这些，或许你会视温柔对待自己的母亲、用心呵护自己的女人，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担当；或许你会心疼那个曾经和你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生生为了和你组建的这个家被岁月磨砺成了洗买淘涮粗口大嗓的黄脸婆；或许你会明白，她既要顾家又要混职场，只能比你更累，她为的，也是这个家。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慈悲，所以圆满。愿你行至人生枫叶红夕阳晚时，和你的她，仍能相视而笑，既能共有日出的记忆，又能同赏日落的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