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了吧,你离开我已经四年了。夏天又到了,可是我总想起冬天的你。哪怕天再冷,也没穿过特别厚的衣服。你总是一身藏青色的粗布上衣,一顶本山大叔式的帽子整年地戴在头顶,鞋子上还沾染着泥土和草根。
我最喜欢听妈妈说你的故事。在战场上驰骋,在森林里狩猎,在集市上做买卖……你能干,英气,家里人的生活也因此,比别的人家好些。在人家吃饭都成问题的时候,你却可以给妈妈买一件手工毛衣。在人家卷着裤腿趟泥路时,你便骑着老式自行车带着妈妈。在人家买几块萝卜干都要再三思忖时,妈妈的餐桌上顿顿都有野味。可就算是这样的你,似乎也有很多烦恼。
我忘不了你坐在门前石凳上的背影,总会跳着过去问你在做什么。你淡淡地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我看着白色的雾气,不知道那是烟雾还是你从胸口的气。
你还是随身带着录音机,里面放的都是你爱的戏曲。你偶尔把烟停在手上,任由空气将它吸尽,你就跟着录音机哼唱几句。
你喜欢吃饺子,但我更记得你喜欢在饭前眯一小口清酒。可我不爱饺子,吵着嚷着要吃米饭,你便让阿婆给我烧一碗红烧肉。我最爱用红烧肉的卤汁拌饭吃,当我兴冲冲地用勺子将汤舀进碗里砸吧嘴时,你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命令我把碗贴着碗舀。
你说泡汤可以,但不要把汤汁弄在桌子上,更不许狼吞虎咽,女孩子家要有女孩子的模样。
而你吃饺子时却比我斯文,旁边总是配着一碗醋。你一颗颗地夹起,来回地蘸醋,一口吃进嘴里却细细品尝好久。
这个5.20 我想给外公写一封情书你每天好像都很忙的样子。记忆里与你待在屋子里一起看电视的画面屈指可数。和冬瓜他们在村前玩耍的时候,倒是经常碰见你牵着老牛,就着黄昏,缓缓地走过,或是扛着锄头。你的脸上很少有疲惫,但你总会嘱咐我,“早点回家。不要贪玩。”
你喜欢在你的小棚里种菜、养鸡。少不更事时,最怕去你的小棚,总觉得里面都是鸡鸭鹅,到处拉屎拉尿,一定会把身上弄得脏兮兮。却爱吃小棚里的梨子,便带着冬瓜他们去偷梨子吃。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喝烧酒也是在你的小棚里。一日盛夏,天气闷热的厉害,我和冬瓜晃来晃去,还是偷偷溜进了你的小棚里。饭桌上有中午剩下的一桌好菜和一瓶酒,也许是天气热的人心烦意乱,我竟脸红心跳地用筷子沾了一点酒点在舌头上,眼泪却被辣的立马涌出眼角,赶紧加了一点旁边的藕片塞进嘴里。
小棚里宝物的确多,我爱吃山芋。每次烤山芋之前,都会蹲在地上,用一双爬满褶皱的手精心挑选我想吃的山芋。我选完后,你便系上粗布条,坐在灶门口给我烤山芋,脸被火印得通红。
后来我不和你生活在一起了。假日回老家,最先冲到小伙伴家,和他们一起玩,好像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每次临走前,你都要和我说,“要听话。要节俭。”
你的确是个节俭的人,你还记得第一次吃牛肉拉面的情景吗?偌大的银色铝锅里沸腾的牛肉汤散发着香气,一直围着整个拉面馆飘。拉面师傅反复地把面条拉长、勾住、摔打然后娴熟地把面扔进锅里,一点也不怕汤汁会溅出来。一两分钟后才捞出拉面,装进碗里,撒上配料和牛肉。一碗香喷喷的拉面就完成了。
这个5.20 我想给外公写一封情书是很多年前了。那时候还没有我。妈妈和爸爸在做生意,临时有事出去了。你给他们看材料,中途去吃了个午饭,吃的就是牛肉拉面。那是夏天,天特别热,你吃了一身的汗。可是你吃的好开心,回来一直和妈妈说牛肉拉面太好吃了,虽然有点辣有点热,但是真的好吃啊!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可从那以后你再也没吃过。你说一碗拉面太贵了,不舍得吃。妈妈给你钱让你吃,你也偷偷攒着。
多少人,喊了多少次,让你关起小棚来和城里住。你说等再老一点,背不动草绳的时候就来。
你是什么开始打草绳卖钱的?在幺门的小屋子里,一台转动的机器,一堆又一堆稻草,你坐在凳子上,系着围裙,皱着眉头,娴熟地扯来一把把稻草,将它们揪成一股塞进机器口里。“吱吱吱吱”,“吱吱吱吱”,从那头出来时便成了结实的草绳。
可我根本受不了屋子里的味儿,刚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稻草的屑味,呛得人直咳嗽。你有哮喘,每次都能听见你从屋里传来咳嗽的声音,“咳咳咳”,“咳咳咳”,听着就让人心里不好受。我们劝你,说家里钱够用,根本不需要这些。你倔的像头牛,压根不理我们,默不作声地继续塞稻草。咳嗽声混着机器声,在耳边和心田荡漾。
正月十五后,村上人和你说,明天收草绳的人要来了。你一听,想着要多卖几捆,早早吃了晚饭去小屋里干活。你打了一捆又一捆,一捆打完了又想多一捆,不觉的,已经到了半夜。你咳得很厉害,实在撑不住了,回到了床上。
第二天晚上,我放学回家。因为回来的比较晚,姨夫面色凝重地坐在床上,“楠楠,你过来一趟。”我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阿公去世了。”
不就是回来迟了点,也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吧。我心里不屑的想。“是真的,你打个电话回家吧。”姨夫依然冷冷的坐在床头,这股寒气迅速包围了我,我不信,拨通了妈妈的电话,传来的却是阵阵的哭声。电话从我手间滑落,我冲回自己房里,埋在被子里嚎啕大哭。我还是不信。
回到老家,却只看到你冷冰冰地躺在大堂里。我的脑子就像被重重地捶了一拳,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哭。你的神情依旧那样平和,就算是死亡你也能从容不惊。可我真的接受不了,只能握着你没有温度的手,一直搓,一直搓,一定会搓热的吧。
这个5.20 我想给外公写一封情书我忘了我搓了多久,周围的哭声、呼喊声吵得我脑子更疼了。我跑出了院子,站在门前,把头昂到最大的角度。满天的星星,对着我眨眼睛,可就是不说话。听人说,天上每多一颗星星,地上就多了一个死去的人。那最亮的那颗是不是就是你呢?你能不能回来?
这样想着,新的眼泪很快输送到了眼角,我再一次绷不住情绪,艰难地抬着头,用极限的角度看着星星,哇哇大哭了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星星也不再清晰,变成一团模糊的发着光的银丝。失去你的滋味,真是太疼了。
再给你说这些话时,已经过去六年那么久了。时间真的能抚平很多伤口,失去你是那样的疼痛感再也不会有了,可我知道你依然在我的心里,轻轻一触,便会泪涌。
今年家里请祖宗。我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小阿公说:“多给祖宗磕磕头,保佑你一切顺利。”在我下跪的那一刻,你的脸棱角分明地印在了我的眼前。曾经那个坐在桌上一起吃你,如今阴阳两隔,一年复一年。
曾经那个对我要求很严却疼爱我的外公却成了我祭拜的神灵。有些人,真的是说没就没了。我低着头,噙着泪花,努力地把泪水逼了回去。
阿公,我很想你,我也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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