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轻染秋的痕迹。
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慢慢推开咖啡店的门,眼前的她,头上梳着发髻,穿着朴素的波西米亚裙,像是从画中穿越出来的人。或许是记忆夹杂着年代的久远,他细细地打量着所看到的她,印象中模样很模糊,但是轮廓有着从前淡淡的影子。
“很多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好久不见,我很好。”
两人相视一笑,话语带着些许哽咽。
“哲宇,你变了很多啊。”
“是吗?其实一直都挺想你的。”
沉默了一会儿,女子轻抿了一下杯中的咖啡,眼神望向窗外,说起她这些年所经历过的事,像是翻开一本铺了尘埃的日记。西装男子听着她说的话,视线却始终都没有离开过她,渐渐陷入了对旧时光的回忆之中。
清风从山林间吹过,穿过崆峒旷远的峭壁,可以从远处传来缕缕的回声。
他小时候生活在小山间。青山绿水,偶有花鸟虫鸣。
最近写的歌谱又被出版社退回来了,因为失意,他回到自己小时候的住处,想缓解自己难过的情绪。绿野山林或许能让人获取到创作的灵感。经过了她的家时,里面依然是空的。这么久了,她依旧没有回来。
一块小碎石被抛落进水里,在光滑的湖面上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那击打水面“叮咚”的声音仿佛能穿越亘古的深邃,清脆的流入耳畔。湖上的阴影像是幽暗的眼睛,藏着未知的故事。
哲宇捡起身旁的石子准备扔向湖中,他的手举到半空忽然又停住了,手像是被什么触了一般,收了回来。眼神里满是空洞,看不出情绪,也看不见明亮的闪烁。
石子扔了一颗又一颗,可是难以挡住的是时间的流逝。就算把湖岸的石子扔完了又怎么样了呢?不禁会让人慨叹起人生的无常,生活有时充满迷茫。他和她好像真的很久没见了,她是一位如妹妹般的朋友,想着想着,他忽然间觉得眼前之景变了。
静静流淌着的河流突然在眼前不断的拓宽,延展,靛青褪去了青绿的颜色,慢慢染上了深深的蔚蓝。细纹变成了波浪,蝴蝶曼舞变成了海鸥的翱翔,所见已是一片汪洋,这是横亘在海峡两岸的海洋。
她的名字叫雅初,是哲宇童年时最好的玩伴。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哲宇想起了余光中的那首诗。短短的诗句像歌谣一般随着海浪在耳边缠绕着。一道海峡隔绝了思念,童年的友谊,相聚的机会。一切来得太突然,变化得太快,来不及跟雅初说再见,便看着熟悉得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没有说出口的告别变成了往后时光中眼角处不时泛起的泪光。
战机的轰鸣声总是在空中响起,想要寻求平静,可生活的步调会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奇怪声音打破。每当这时,人们左闪右躲,哲宇也被父母拉扯着寻找躲避的地方。哲宇时常抬头仰望天空,感受到的不是让人心情舒畅的浅浅的蓝色。云也不像是云,反而像是人们在硝烟中的挣扎的表情。但忽然有一段时间从空中穿行而过的飞机变少了。那一天,出门时并没有见到雅初,平常在路上遇到她,雅初总会亲切的打招呼的。学校的位置也空了出来,不止她,还有好几个同学。老师说得很含糊,只是说这几个同学转学到其它地方了,可能再也不会回到学校。
课间的时候哲宇看着她的位置发着呆,突然觉得如此熟悉的她怎么不和自己说一声就离开了。
窗外的野菊花在风中轻轻的摇曳,不分秋冬,春夏。
日子久了,哲宇也慢慢开始相信雅初的离开是个事实。
雅初的家就在离哲宇隔着几条巷子的地方,两家人相处得挺和气的。雅初的爸爸,听说是一位军人,时常不在家,她的妈妈又要忙家里的事。雅初便喜欢和哲宇一起玩。小时候,雅初扎着双麻花辫,戴在她头上得野菊花甚是好看。
从前的抓迷藏游戏,雅初总喜欢黏着哲宇。可是有时候躲太久了,别人找不到她,她又会自己一个人哭起来。别人都走了,只有哲宇一个劲的安慰她。偶尔经过湖畔旁,哲宇会摘下一些小菊花送给她,她每次都会微微的笑笑,不知道这是喜欢还是珍惜。
长大以后,他们在同一所学校里读书。哲宇只是比雅初大一点点,但是雅初总是习惯性的称他为哥哥。哲宇知道她的父亲是军人,只是雅初很少会在自己的面前提起父亲。
雅初曾经和哲宇说:“既然哥哥那么喜欢音乐,不如以后写一首歌给我吧”
哲宇答应了她,“好啊,不过要到等我先成为音乐家,这要很久呀。”
“不用这么较真嘛,和你开玩笑的。”雅初她喜欢画画,哲宇则希望以后能成为音乐家。小孩子的梦总是能许得很大很大。只是有时诺言像是空中的烟云,很容易就会消散。
后来,哲宇得知雅初去台湾了。
他渐渐明白为何她当初要不辞而别。他也曾想过和她重新取得联系,可是在她走之前并没有留下任何的地址。人海茫茫,该如何寻觅。在那个年代里,书信是唯一通讯的方式。
他把心里想对她说的话写在信上,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希望她有机会回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信写好后就送到她家的邮箱中。这样做有点自欺欺人,但又像渴望见到对方般的聊以自慰。他尝试过托人打听她的地址,但杳有答复。往那些陌生地址寄过去的几封信都像是石头沉进了大海。
漫长的岁月夹杂着未知的煎熬。哪怕是一句简单的我很好,可能也会让哲宇的心好过些。
哲宇心里是这样想的,尽管从没有回信。然而他还是会坚持往她的旧地址寄信,佯装着她能收到。
雅初依稀的记得自己在一个朦胧的早晨,被父亲催促着收拾行李,他的大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生怕会弄丢似的。母亲也跟在身旁。雅初跟着父亲,坐上了飞机。她对这份急促感觉到非常的奇怪。
她问父亲我们要去哪,父亲沉默了许久,轻轻的答道:“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样我们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
雅初觉得眼前的父亲突然变得有一点陌生。
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哲宇,雅初在心头呢喃着。
她沉沉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个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朝远处看去能看到漫长的海岸线,伴着淡淡的海水的味道。
刚到这里的时候,一穷二白的,什么都没有。安顿好事务后,她和父亲找了一个地方住了下来。父亲的神色显得有些凝重,忽而对自己说:“女儿啊,也许我们要长住在这里了。
雅初的心里宛若沉下了一块大石头,海岸线看起来像是阻挡了前路的桎梏。她没有从爸爸的口中获得答案。但也从那时开始,雅初开始发现父亲没有再穿着那套他从来都不舍得脱的军装。
日子像是手里的泥沙,一天一天的从指缝间流走。雅初有时看着星光闪烁的夜空,不禁会想,哲宇过得怎么样了,他会想我吗?她莞尔一笑,多么希望能见上他一面。只是她并不知道相见可能遥遥无期,在海的另一面,有一个人和她一样,也怀着同样的情感。
日子过得细碎琉璃,但音乐的梦想始终没有被哲宇淡忘。
家庭赋予了哲宇很多的期望,母亲时常都会跟他说要多读书。那时去城里的路很远,但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去一次。有一次回家的时辰有点晚了,天空变得阴沉起来,响着闷雷。哲宇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可是不一会儿,雨就落下来了,他的手挡在头上快步的走着。走着走着,他忽然听见了天籁般的琴声从一间略带复古风格的房子里飘逸出来,他停住了脚步。目光往透明的玻璃窗里看去,他看见了一位穿着着古朴中山装的弹琴者。哲宇长久地注视着,沉浸在美妙的琴声之中,忘记了还在下雨这回事。忽然如流水般的音乐声停住了,屋里的人看向窗外,哲宇迅速朝别处看去。可是被屋里的人注意到了,穿着中山装的老者打开了门。
“不好意思,刚刚听见你在弹琴,打扰了。”
“没事的,你也很喜欢音乐吧,天在下雨呢,不嫌弃的话可以进来坐坐。”屋里人很热情的招呼他进来。
“客气了,谢谢您,”
弹琴者是当地小有名气的音乐家,他觉得哲宇是可塑之才,年迈之年也希望有人能传承自己的造诣。他送了哲宇一本自己写的琴谱,叮嘱他回去好好练习。
“以后叫我老师就可以了,我现在行动不是很方便,你来的话还可以帮我打打扫,浇浇花呢。”
“我会的。”
雨停了,月光下,哲宇把琴谱紧紧的抱在怀里。他觉得自己是何等的幸运,竟然能够遇上这么好的老师。
哲宇对音乐的热爱持续了很久。
几寸阳光稀稀零零的倾洒在地面上,又是一个闲适的午后。哲宇拿起手中的笔在焜黄的的五线谱之上写着演奏的符号。擦了又写,脑海里的灵感都被迅速地记录着。厚厚的稿纸积累在案。哲宇的手扶着脑袋,他的心情很糟糕,从他越写越不整齐的字迹中可以看得出来。难道自己写的乐曲这么差劲吗?
如今的雅初已为人妻,她把自己的长发盘起在头后。年月逝去,已不再是从前的小女孩了。她遥望着大陆的方向,觉得自己仿佛离开那里很久很久了。几年前,父亲很安详的去世了。她在整理父亲资料的时候,发现了父亲当年隐瞒自己的秘密。她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应该回大陆看看了。回到旧时居住的地方,看看曾经的人,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听说通航的消息后她便买了一张小小的船票,踏上了归航。海浪颠簸,然而眼神里却闪烁着从容和安详。
秋风或许不解落叶之意,叶落归根心方歇。
哲宇依然像往常一样在回家之前查看一下门口的信箱,这已经成为了他多年以来的习惯。最近经常收到一些退回的乐谱,可是这天回家他却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当他打开信箱的时候,一封茶色的信封掉落了下来。哲宇的心颤了一颤,像是预示到了什么,但又说不清楚。熟悉的名字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下意识的屏住了自己的呼吸,缓缓的把信拾起。突然间他的脸怔住了,仿佛是很努力才能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不知为何,看见这封信时的感觉会像是看见了久别的故人。他把信打开的时候手都是颤抖的。目光停留在了信的末尾,上面钢笔郑重的写着雅初。
“原来是雅初”心里默念着。
泪水湿润了哲宇的眼睛。这么多年了,像是遗失在旧信箱中的记忆忽而被唤醒了。
是的,他终于收到了她的回复。
雅初回来了,她留意到哲宇放在她信箱里的信了,向周围的人打听之后,按照地址给哲宇回了信。
哲宇的心像是被石头击打的湖面,泛起了层层的波纹,再也平静不下了。
也许一直以来自己缺少的是情感的投入啊。
他坐在了钢琴上,手流畅的弹着。他想起了自己的故友,想起这么多年来自己所经历的事情。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房间,眼角泛起了泪光,却挂着淡淡的笑容。他积蓄在内心多年的声音仿佛都在此刻倾露了出来。
合上钢琴,他开始去往信中与雅初约定的地点,步调很轻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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